第620章 番外:一起查案(一)

第620章 番外:一起查案(一)

寧順六年,四月。

大理寺正公房的羅張床上的蒲團上,坐着一個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小男孩的頭髮烏油油的,梳着小小的髮髻綁在頭頂,細碎小頭髮黏在額頭上。

男孩正垂着眼帘在看書,長長的濃密的睫毛蒲扇一般忽閃,高挺的鼻樑下是小巧的紅艷艷的小嘴巴,砸吧了幾下,可愛又靈動。

似乎是遇到了難題,他用白胖的小手撐着下巴,盯着書上的字冥思苦想。

“平安,這……什麼字?”

他的內侍平安湊上來,道:“是纇,是絲上的小疙瘩。”

“瑕疵?”

“對,是瑕疵,殿下您可聰明的!”

“噓,這話不要被我父皇聽到。”元哥道。

平安笑嘻嘻地應是。

元哥是寧順二年三月生,剛滿虛五歲,識得不少字,平日的消遣便是各式各樣的書。

元哥放下書,朝門口看看,“母后怎麼還沒來呢?”

“這還沒到時間呢,娘娘也不曉得您來。早知道您應該跟着娘娘一起來的。”

元哥搖頭:“沒關係,我來了等他是一樣的。”

他話落,就看到宋寧從門口進來,一邊走一邊和喬四交代:“你去將我的箱子取來的,再招呼上徐舀幾個人,我取了屍格咱們就去現場。”

“母后!”元哥短短從屁股底下抽出來,一躍而下起身迎出去,扶着宋寧上台階,“母后您要走慢點的,走這麼快的妹妹會害怕的。”

宋寧低頭看了看九個月的肚子,又看看站在的腿邊的元哥:“你來這裏,先生同意了?”

元哥奶聲奶氣地道:“沒關係的,我和先生都認為,照顧您比我讀書更重要。”

宋寧瞥了兒子一眼,一邊翻書桌上空白屍格,一邊將筆盒塞包里:“確定先生也這麼認為嗎?不是你蠱惑先生的?”

“母后啊,先生可飽讀詩書的大儒,您這麼說,是對先生的不尊重。先生的想法當然是他自己獨立的想法啊!”元哥爬椅子上坐着,和宋寧可以平視。

宋寧噗嗤一笑,將小書包給兒子套在肩膀上:“元小哥,今天又是辛苦你的一天嘍。”

“不辛苦不辛苦。”元哥抓着宋寧的手,“照顧母后,孩兒特別特別幸福。”

宋寧敲兒子的頭:“嘴巴這麼甜,是不是想吃十角衚衕口紅糖糍粑?”

“要是母后願意給孩兒買,孩兒就多謝母后了。”元哥垂着小臉,眼睛骨碌碌轉着吞了吞口水。

宋寧牽著兒子大步出了大理寺。

喬四等人提着她的工具跟着。

母子一上街,街上的百姓紛紛上前來行禮,也不是大禮,但人人都會來,像是鄰裏間的招呼。

“宋大人,是不是四條衚衕的文家的案子?”有人問宋寧。

宋寧點頭:“是啊老伯,你有什麼聽聞嗎?”

“都知道,死的夫妻兩個,男的就是毛家貨行的夥計,叫徐二,女的徐姚氏,都認識。”

大家跟着宋寧一起往四條衚衕走。

案子是早上報的,死的是一對夫妻,男人名叫徐二今年三十二歲,婦人徐姚氏三十歲,兩個人有一雙兒女,兒子十歲女兒兩歲。

鄰居早上被兩個孩子哭聲驚了,喊人不應於是翻牆過來查看,才發現了凶殺案。

兩個孩子現在由姑姑蔡文氏氏陪同,在隔壁等宋寧去。

宋寧和大家聊着文家的事,元哥也沒有歇着,一面護着她娘的肚子,一面和一側男人和婦人們聊天。

“殿下,您今兒沒上學堂嗎?又陪着娘娘來查案?”一位婦人問他。

元哥點點頭,道:“是的。嬸子今天也閑着的嗎?”

“也不閑呢,本來打算去我女兒家的,她也要生了,我去催生的,您看看我這不提着肉、布嘛!”

元哥也不懂什麼是催生,他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嗯,有您在,肯定都會如意的。”

那婦人別提多高興了,笑着道:“殿下真是太聰明了。”

又有人上來說話,元哥一路走一路聊,聊的人比宋寧都多。

宋寧忍不住去看兒子,就看她兒子正在哄着一位擦眼淚的婦人:“大娘啊,我舅舅昨天送我的一句話,我今天也送給您。他說哦,兒孫自有兒孫福!”

他說這話,一本正經。

宋寧沒忍住笑了起來,這小孩一到人前就裝成熟,生怕別人看出來他年紀小。

那位婦人也真的被他安慰了,擦了眼淚衝著元哥行禮,道:“謝謝殿下的話,民婦不去想了,怎麼著都是一輩子。”

“大娘,您說的對!”

婦人高高興興走了。

宋寧問元哥:“你懂她說的什麼嗎?”

“她說她兒媳和兒子不孝順,我大概是懂的。”元哥嘆了口氣,“唉,每個人都好辛苦啊!”

宋寧敲兒子的腦袋:“你最辛苦了,小小年紀就要思慮這麼多。”

元哥衝著宋寧笑,一嘴的乳牙亮晶晶的,天真又可愛。

“元哥,元哥!”魯苗苗從後面攆上來,“元哥,我來陪你了。”

魯苗苗將元哥抱起來,元哥抱着他的脖子,笑着道:“苗舅舅又去裁縫店了嗎?”

“是啊,是啊。”魯苗苗從懷裏拿了兩塊糍粑,“是不是很想吃?”

元哥點頭:“嗯,有一點想的。”

“元哥說有一點就是很想很想。”喬四搬了兩張椅子放院子裏,“裏面太血腥了,你陪殿下坐院子裏。”

魯苗苗點頭,和元哥對頭吃糍粑。

有個男人貼上來,半跪在元哥面前,臉瘦瘦的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哭過似的,元哥打量着他問道:“你怎麼了?”

“殿下,小人名叫東順,小人讀了好些年的書,還拜師學過易經八卦,小人還會變戲法。”說著吹了一下,手裏多了紅帕子,接着帕子燃着火,燒了起來,燒着燒着就成了一朵紅花。

圍觀的人直呼精彩,都忘了這在死者家門口。

東順也很得意,等着元哥新奇地拍手叫好留着自己在身邊伺候陪着玩。

小孩子都是好騙的。

魯苗苗也拍着手:“這有意思,我老早以前見過一回,後來就沒見過了,還有沒有了?”

“有啊,還有很多呢。”東順道,“殿下想以後天天看這些小把戲嗎?小人還能教殿下,學會了殿下就能變戲法去哄娘娘開心了。”

元哥面無表情地看着東順,道:“你這燒活玩刀子,可不適合小孩子玩,我年紀小,你嚇着我了。”

“去吧去吧。”

元哥揮着手。

東順一臉驚愕,心道您這可一點沒被嚇着啊。

在大家起鬨聲中東順退出去了。

“苗舅舅您不能相信他,這樣的人哦,就是故意玩把戲哄我呢。他要是騙賞錢也就算了,居然心那麼大,想留在我身邊!這種人不能信哦。”元哥說著,掏出帕子來給魯苗苗擦着嘴巴,“記得了吧?”

魯苗苗點頭:“記得!”

“唉,苗苗舅舅,您這樣下去,還是沒法打動佟姨的。”元哥嘆氣。

“那怎麼著?”

“我和你說……”他湊在魯苗苗耳邊,兩個人嘀嘀咕咕說話……

宋寧查看過院子,進到房間裏,兩位死者雙雙死在床上,並頭躺着,女在內男在外,男人光裸着上身婦人則穿着中衣,被子半搭在胸口,兇手是隔着被子砍的,棉花因為被褥的破裂而翻透出來。

兇器是斧頭,就丟在床邊上,染着血。地面、帳子上以及被褥上全是浸透的血。

宋寧揭開被子,男子身體的中斷幾乎被斬斷,類似於腰斬。女子則略微好一點,但胸口以及腹部也是血肉模糊。

現場沒有丟失財物,卧室別的地方也沒有翻動的痕迹。

宋寧直觀的第一感覺,應該是仇殺。甚至能想像兇手面目猙獰地揮動着斧頭一下一下砍的樣子。

“驗屍吧!”宋寧戴上手套,湯興業有一點擔心她,“大人,您這……要不喊一個仵作來吧。”

宋寧二胎的預產期她自己估算應該在四月中旬。今天四月初三,也就這十天左右的事。

“沒事,你協助我就好了。”宋寧認為除了彎腰不便外,自己身輕如燕。

先驗男屍。

男子確定年紀三十二歲,姓名徐二,毛家貨行的夥計,胸腹部約有傷十四處,肋骨斷裂三根,脾臟劈裂,腸出體外斷了兩截。下肢無傷完好。

女子三十雖,徐姚氏,三十歲,胸腹部有是傷七處,肋骨斷裂一根,脾臟破裂,下肢無傷完好。

“咦,”宋寧對湯興業道,“把帳子拉起來,窗戶打開。”

待光線好一些后,宋寧擦拭了死者徐姚氏的左邊面頰,能看到有明顯的皮下出血條狀印跡三根。

“這是巴掌印嗎?”湯興業問道。

宋寧頷首:“沒錯。”

“是兇手打的?”湯興業覺得這巴掌打的有一點古怪。

宋寧道:“你去問問他們家的長子,不是有十歲了嗎?問他,昨晚父母可曾爭吵的,父親有沒有打母親。”

“我去問。”徐舀說著出去問孩子,過了一會兒回來道,“老大今年十歲,有點嚇着了,早上就是他最先發現爹娘死的,嚇的在院子裏喊救命。”

“他說昨晚娘和繼父沒有吵嘴,也沒有打架。”

湯興業問道:“繼父?”

“嗯,這裏的宅子姓文,這還也姓文。女死者的丈夫在三年前死了,她就帶著兒子改嫁給徐二,婚後沒有搬走,還住在這裏。”徐舀道,“這個小女兒就是徐二的。”

湯興業剛才沒有注意,現在一想還真的是,報案的時候也說是四條衚衕文家,沒說是徐家。

“那這巴掌大概率是兇手打的。”宋寧問屋子裏的人,“考你們,兇手為什麼在拿着斧頭砍紅眼的情況下,還打了徐姚氏一巴掌?”

兇手站在床邊,揮起右手抽的徐姚氏的左臉。從兩位死者的傷口看,兇手是用右手的,這說明什麼?

說明兇手把斧頭從右手騰到了左手,再用空着的右手去抽徐姚氏的臉。

“我知道。”門口一個小腦袋探進來,一手捂住眼睛,但視線依舊能從洞開的指縫中看到屋子裏場景,“因為兇手本來沒想殺她。”

湯興業點頭:“屬下也是這麼認為的。”

宋寧哭笑不得,看著兒子:“還有呢?”

“還有嗎?”元哥歪着頭想了想,道,“還有我覺得,兇手更恨這位男子。”

“母后,我說的對嗎?”

宋寧頷首正要點頭,元哥被人提溜起來放一邊去了,他一抬頭就看到一位戴着帷帽的高大男子站在門口,他忙捂住嘴,小聲道,“哎呀父皇,您怎麼也來了!”

“我怎麼不來?”趙熠道,“讓你守着你母后,你站在門口偷懶?”

元哥搖頭:“我沒有偷懶,我一直站在這裏保護母后呢。”

“那你就是害怕了。”趙熠進到門內,剛邁一步,一個小人就背着手率先一步進去了,目光閃爍左右四顧,“我怎麼可能害怕,我不怕的。”

趙熠哼了一聲:“這才像男人的樣子。”

宋寧嫌棄地看着他:“這和男人有什麼關係。”她說著喊魯苗苗進來,“把元哥抱出去。”

魯苗苗進來抱着元哥出去,元哥緊緊摟着魯苗苗的脖子,嘴上卻喊道:“母后,我沒關係的,我膽子大着呢。”又尋求魯苗苗的肯定,“對吧苗舅舅。”

“嗯嗯。你膽子特別大,和我腦子一樣大。”

元哥比劃了魯苗苗的腦袋裝自己身體,想了想放棄了。

趙熠扶着宋寧,打量着四周環境,道:“這麼殘忍的手段,恨意滔天啊!”

“你下朝了,沒別的事了?”宋寧檢查床單,趙熠跟着她護着她左右,“一整天耗着有什麼意思,我效率高。”

“你別搬,我來!”

宋寧指揮,趙熠幹活,嫌帽子煩就丟在一邊:“當皇帝的壞處之一,我這麼好看的臉都不好隨便露出來。”

倒不是怕危險,而是他一出來,沿街一走一跪一條街,很麻煩。

裡外查了一遍,大家在院子裏休息,死者徐姚氏的前小姑子蔡文氏給他們借了七八條長凳來,大家落座。

兩個孩子,兩歲小女兒因為哭得累了睡在了隔壁鄰居家,十歲的兒子名叫文六安,瘦瘦小小的,依偎在姑母蔡文氏的懷中。

“你說昨晚父母沒有吵架,家裏氛圍很好?”宋寧問文六安。

文六安點頭:“他們沒吵過架。”

“你平時都是帶着妹妹睡在隔壁?”宋寧問他。

院子三間房間一間正屋,拖着廚房和柴房,這樣的格局在京城很普遍。

死者的房間是東廂房,兩個孩子住西廂房,靠西邊還加蓋了一間小屋,門開着裏面有空床,沒有人住。

“嗯。我帶着妹妹吃過晚飯就回房的睡覺去了。”

“夜裏聽到過什麼動靜嗎?”

文六安搖頭:“沒有聽到。”

中間隔着堂屋,很難聽到聲音。

宋寧問蔡文氏:“你哥哥三年前去世的?怎麼去世的?”

“三年前他六月初十齣門的,本來說六月十七到家,可一直到二十三也沒有音訊,一查問才知道,十六的夜裏的他坐的那條船在運河上翻了,船上一共死了十四個人。”

“收屍了?確實死亡?”趙熠問她。

蔡文氏點頭:“收了。是我和嫂子一起,六月二十五撈上來的。”

“我哥哥……他命苦。”蔡文氏說著哭了起來,宋寧問她,“徐姚氏改嫁徐二,為什麼沒有搬走呢?”

“六安當時都七歲了,讓她帶走不定還改姓了,不如就讓她留在這裏招親,雖說有人說閑話,可比把六安帶走要好。”蔡文氏道。

他說完,坐在魯苗苗腿上的元哥小心翼翼問道:“那、確認了嗎?”

“什麼?”蔡文氏不解,元哥又道,“確認是、是你哥哥嗎?”

趙熠就指了指兒子:“不錯,有點腦子。”

魯苗苗不服氣:“元哥一直聰明的。”

“可沒我小時候聰明。”趙熠道。

元哥點頭,一臉誠懇地附和趙熠:“是的,您最聰明了,我的聰明只遺傳了您的十之一二。”

“差不多吧,最多十之三四。”

宋寧咳嗽了一聲,父子兩人收聲了。

簡直了,一個敢捧一個也真的敢認,宋寧無語瞥他們一眼,對蔡文氏道:“你繼續說,當時確認過屍體身份嗎?”

“確認了,是我哥哥。”

宋寧翻看着屍格,問文六安:“家裏常有客人來往走動嗎?”

“有的。爹鋪子裏叔叔伯伯們經常到家裏來玩。”

宋寧對喬四道:“你和丁不凡一起去毛記走一趟,問問徐二平時來往的朋友,或是有沒有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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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飛鳳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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