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5 楚十四
翌日傍晚。
君墨染、鳳無憂二人正打算啟程前往南羌京都城郊的墳山,元寶卻緊緊地抱住了君墨染的腿,“元寶喜歡父君。”
“父君去去就回。”
君墨染俯下身,將軟軟糯糯的元寶揣入懷中。
“元寶想和父君一起玩。”
元寶眨了眨水汪汪的桃花眼,顯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君墨染本不打算帶上元寶,又經不住他軟磨硬泡,只好一口應了下來。
“你可別慣着他。”
鳳無憂實在不敢苟同君墨染的做法。
若是讓他這麼慣着元寶,沒過兩日,元寶興許就野上了天。
“本王的兒子,自然得慣着。”
君墨染莞爾淺笑,聲色寵溺入骨。
“元寶是父君的乖乖兒子。”
元寶笑眼彎彎,捧着君墨染的臉頰“吧唧吧唧”啄了好幾口。
鳳無憂瞅着分外親昵的倆人,突然發覺元寶和君墨染確有幾分相像。
高挺的鼻子仿若刀裁一般使得他們二人的輪廓更顯突出,稜角分明的薄唇亦如出一轍...
“看什麼?”
君墨染見鳳無憂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直截了當地將她抱入了軟轎之中,“傻妞妞,又在發愣。”
元寶捂嘴咯咯咯地笑着,“鳳憨憨!娘親是憨憨!”
啪——
鳳無憂隨手揍了一下元寶圓滾滾的屁股,氣呼呼地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輕點兒打,元寶還是個奶娃娃,怕疼。”
元寶委屈不已,一骨碌跳至君墨染身上,寄希望於君墨染能夠保護他。
君墨染失笑,反手握着鳳無憂纖細的葇荑,戲謔言之,“妞妞打算怎麼教訓本王?你喜歡打哪裏,直說便是。”
“爺才不要打你,手疼。”
鳳無憂收回了手,她瞅着面前串通一氣的兩人,不滿地嘟囔着,“你們合起伙來欺負爺,合適么?”
“本王寵你還來不及,又怎會欺負你?”
君墨染將元寶安置一旁,而後又將鳳無憂攬在了懷中。
鳳無憂並未答話,她深知君墨染純粹是為了緩解她痛失狗蛋的哀慟才想方設法地逗弄着她。
只是,狗蛋早已成為她心中的一根刺。
短時間內,她實在無法走出痛失狗蛋的陰霾。
為緩解驟然低落的情緒,鳳無憂抬手掀開了轎簾,心不在焉地看着轎外三三兩兩地往墳山上趕的行人。
不經意間,她眼前驟然閃過楚九瘦弱且頎長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並未看花眼,這才叫停了轎夫。
“怎麼了?”
正在同元寶玩鬧的君墨染倏然抬眸,順着鳳無憂的視線,看向了面容悲戚的楚九。
“莫要打草驚蛇,爺下去看看。”
鳳無憂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下了轎,一路尾隨着楚九行至墳山半山腰一座看上去七八成新的墳前。
楚九並未察覺到鳳無憂的迫近,她一邊蹲伏在墳前燒着紙錢,一邊聲色哽咽地低聲喃喃,“十四,姐姐來看你了。”
難道,這是楚十四的墳塋?
可問題是,楚十四那麼小,滿打滿算,也不過十歲。
她究竟是怎麼死的?
鳳無憂隱隱覺得楚十四的死和她逃不了干係,遂上前攥住了楚九的手腕,沉聲問道:“楚十四究竟是怎麼死的?”
楚九被鳳無憂下了一大跳,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支支吾吾地道:“天...天花。”
“不可能。她若真是死於天花,屍體必然會被燒成黑灰,絕不可能安葬於此處。”鳳無憂篤定言之。
聞言,楚九更顯慌亂。
她連忙低下頭,一股腦兒地將編籃中的紙錢扔至火推中,低聲細語,“死者已矣。再去追問這些細枝末節,又有什麼用處?”
“楚九,爺知你生性善良,斷然不願做助紂為虐之事。你若是有什麼苦衷,不妨跟爺說說?”
鳳無憂亦跟着蹲下身,她看着楚十四的無字墓碑,唏噓不已。
上一回見她的時候,她還好端端地活着。
不成想,再度見面,已是陰陽相隔。
此刻,楚九心中正經歷了一場異常激烈的天人交戰。
一方面,她不希望自己的隻言片語就將百里河澤兩年來的心血毀於一旦。
可另一方面,她實在不願看到鳳無憂在痛苦中苦苦煎熬。
深思熟慮之後,楚九終於下定決心,將她所知道的一切盡數道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道:“十四並非死於天花,而是因為致幻術。”
“致幻術?”
楚九點了點頭,繼而補充道:“帝君命十四對你施下致幻術,企圖更改你的記憶。不過,你心志堅定,十四的致幻術起不了效用。之後,帝君為達目的,向十四下了死命令,命她以自身的性命施術。”
“百里河澤果真是個瘋子!”
聽完楚九這一番話,鳳無憂頓覺不寒而慄。
此時此刻,她終於弄明白,在她昏迷期間,夢境迷瘴下那一道凄厲的尖叫聲十有八九就是楚十四的叫喊聲。
憶起身世凄苦的楚十四,楚九忍不住失聲痛哭,“鳳姑娘,對不起。”
“不怪你。”
鳳無憂將籃子中所剩無幾的紙錢扔入了火堆之中,思緒漸漸飄遠。
雖然,她並未憶起這兩年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不過,依據這段時間來她發現的蛛絲馬跡,已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心下腹誹着,百里河澤之所以讓楚十四以命施術,無非是想要讓她徹底相信元寶並非狗蛋。
為了掩飾元寶的真實年齡,百里河澤刻意不讓他下地走路,也不教他說話,甚至從未給他吃過一頓飽飯。
一想到元寶足足吃了兩年的米湯,鳳無憂怒髮衝冠,恨不得將百里河澤千刀萬剮。
再者,楚九也曾說過,在她昏迷期間悉心照料她的二位婢女,亦在她昏迷之前紛紛溺斃。
一開始,鳳無憂只當是一個巧合。
現在想來,這分明是欲蓋彌彰。
君墨染靜靜地聽着楚九將這兩年中發生的事娓娓道來,驚喜之餘,更多的是心疼。
他本該保護好他們母子。
可事實上,他們卻在兩年之中受盡磨難。
正所謂父子連心,元寶完全感受得到君墨染此刻的內疚和自責。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着君墨染的臉,奶聲奶氣地道:“元寶喜歡父君。”
“是父君無能,讓你和你娘親受盡委屈。”
君墨染雙臂緊緊地箍着瘦弱不堪的元寶,他怎麼也沒料到,百里河澤為了讓元寶看上去顯小一些,竟喪心病狂地讓他餓上了整整兩年!
怪不得他隨手給元寶買個糖人兒,元寶都能開心得忘乎所以。
怪不得元寶的膽子和耗子一樣小,隨便一說就要哭鼻子。
原來,在鳳無憂昏迷的兩年之中,百里河澤根本沒有關心過元寶!
君墨染越想越生氣,他原本還打算看在百里河澤救了鳳無憂一命的份上,饒他一命。
但見元寶被百里河澤虐得這麼慘,他恨不得當即將百里河澤挫骨揚灰。
俄頃,楚九突然感受到背後傳來陣陣寒意,冷不丁地回眸看去,卻見君墨染雙眸已呈赤紅色,好似詭異的血月一般,令人為之膽寒。
“雲...雲秦國主。”
楚九怯生生地喚了一句,全然被君墨染周身四溢的威壓所懾,嚇得雙腿發顫。
“你走吧。”
鳳無憂無意為難楚九,順手拍了拍身上的灰燼,緩聲說道。
楚九感激地看向鳳無憂,輕聲道了一句,“鳳姑娘,珍重。”
話音一落,她便趁着將沉未沉的暮色飛快地往墳山下奔去。
剛跑出數步,她突然憶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兒,又大着膽子折返回來,“鳳姑娘,有件事楚九跟你說了,你可別害怕。”
“何事?”
“十四似乎在你體內留下了一尾蠱蟲。想來,蠱蟲一旦離體,你被更改過的記憶便會恢復如常。”
“多謝。”
鳳無憂面上雖極力保持着鎮定,心裏着實有些慌張。
她下意識地往君墨染身上靠去,這才察覺到他的眼眸已接近赤紅。
“墨染,你冷靜一些,萬萬不能被紅染控制住心神。”鳳無憂關切地看向君墨染,深怕他會突然暴走發狂。
“一旦失控,本王定會在第一時間劈暈自己。”
君墨染極力剋制着噴薄欲出的魔性,尤為艱難地說道。
他原想將懷中乖巧聽話的元寶轉交至鳳無憂手中,百里河澤卻滑着輪椅徐徐而來。
“百里河澤,受死!”
君墨染見到百里河澤的那一瞬,情緒完全失控。
他倏然抽出斬龍寶劍,朝着百里河澤一通亂砍。
“來人,護駕!”
站定在百里河澤身後的楚七意識到君墨染極有可能已經走火入魔,連聲喝着掩藏在暗處的御林軍。
一時間,成百上千的御林軍如同行屍走肉般,不管不顧地向君墨染撲去。
鳳無憂見狀,微眯着狹長的桃花眼,冷聲呵斥着百里河澤,“你對這些御林軍做了些什麼?”
“我只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讓他們更為強大。”
百里河澤在這群好似得了失心瘋的御林軍掩護下,已然行至鳳無憂跟前。
他略顯輕蔑地看向好似發了狂一般衝著御林軍一陣亂砍的君墨染,而後又鄭重其事地同鳳無憂說道:“無憂,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因為太過愛你。元寶的確就是狗蛋,我只是出於嫉妒,才謊稱他是你我的親生骨肉。”
“滴血驗親,是假的?”
“假的。”
“怎麼做到的?”
鳳無憂深怕百里河澤突然向腹背受敵的君墨染髮起猛攻,只得想方設法拖住他,好為君墨染爭取到足夠的緩衝時間。
百里河澤隨口答道:“這還不簡單?我在自己身上下了蟲蠱,任何人的血都能和我的相融。”
“難道不是因為瑟瑟在水中做了手腳?”
鳳無憂先前已經試探過瑟瑟,瑟瑟亦表示自己並非聽命於百里河澤。
難道,瑟瑟僅僅只是一個護主心切的小丫鬟,是她想得太多了么?
“瑟瑟是誰與我有何關係?”
百里河澤確實不認識瑟瑟,也不關心瑟瑟是誰,他只想讓鳳無憂心甘情願地跟着他。
沉吟片刻之後,他示意鳳無憂看向殺人如麻的君墨染,煞有其事地說著,“君墨染的心智已完全魔化,你最好離他遠一些。別幻想着用愛喚醒他,依照目前的形勢來看,他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
“時至今日,你還想着挑撥離間?”
鳳無憂厭惡地盯着百里河澤,她指間寸長的銀針已狠狠地向他心口命門處扎去。
百里河澤冷聲吩咐着楚七不要攔着鳳無憂,面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極其詭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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