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陸天衣
再次睜開眼睛,陸天衣是被人吵醒的。她發現自已依然躺在那間小屋裏,艱難地轉頭,望着窗外,夕陽西下,散碎的陽光照在窗外那棵棗樹上,六月的天,棗樹上結着累累的青色小棗子,藏在繁茂的枝葉間,探頭探腦地猶如頑皮的孩子。
樹下一群人,議論紛紛。
“到底為了啥?這麼傻,跳什麼河,淹死多難受。”
“天衣這丫頭也太想不開了。”
“這丫頭膽小怕事地很,颳風都怕樹葉砸着頭的主,怎麼會跳河呢?你們說?”
陸天衣這丫頭在村裡並不起眼,又瘦又小,在人們的眼裏,每天都是灰眉土眼,穿着破爛的衣裳忙碌着做飯、洗衣裳、拾柴禾……偶爾閑了一會,也會坐在她家門前那棵大槐樹下,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望着通往村外的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
村人就知道,這時候天衣是想她娘張春花了。
此時是1985年,剛改革開放不久,張春花是村裡少有的外出務工最早的人。這女人能幹,聽說她在城裏給人做保姆,還把一對兒女帶到城裏上學。只把天衣留在了家裏照顧癱瘓的男人。張春花是從不住家裏拿一分錢的。一個家破爛地緊,窮得掉底子。
“你沒聽說嗎?今天早上張春花從城裏回來了。”
“她媽回來了,天衣那丫頭還跳什麼河?那丫頭不是天天盼着她媽回來嗎?”
“唉,你不知道。她媽回來是給天衣丫頭說親的。”
“說親不好嗎?張春花那人從不吃虧。她又常在城裏過活,給她自已閨女說親,一定比咱在鄉下說的好。天衣這丫頭為啥還想不開,要跳河啊?”
“哎喲,怪不得天衣丫頭嚇得跳河自殺呢?你們沒聽說過嗎?衛家二小子可邪乎了。”
“媳婦進門沒過一年就死了。”
”娶過兩媳婦了?“
”還有三個孩子?“
……
下面就是一連串的壓低聲音的嘰嘰咕咕聲……
要不怎麼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些個村裡姑娘媳婦,擠在一起,現在聽說天衣被人從河裏救起來,人雖然還在昏迷着。剛才赤腳醫生已經來看過了。說已經擠出了水,沒啥大事,等再過一會,人醒了,就沒事了。大家擠在陸家老院子裏,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開了。
堂屋傳來說話聲。
她這個身子的親媽,張春花高門大嗓地衝著她婆婆清水奶奶喊着,
“娘,你快些把堂屋打掃收拾好,晚飯後衛家那邊來人相親。”
“丫頭都跳河自殺了,春花,你看這相親的事是不是能——”
勞碌了一輩子、老實本份的清水奶奶為難地看了兒媳婦一眼。
“那個死丫頭不懂事,你這麼大把年紀了,跟着瞎摻和什麼?”
張春花白了她婆婆一眼。
“春花啊,天衣這丫頭膽小,衛家那二小子——”
鄰居馬嬸子想勸一下張春花。
“衛家那二小子咋了?那都是些流言,啥克妻克子的。他先前那兩老婆死的時候,他人都在城裏醫院,怎麼能說是他剋死的呢?還有那三個小東西,不都活得好好的。”
“沒聽說過嗎?衛家那二小子身體有病。”
“馬嬸子,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人家一個在大醫院當大醫生的,能有啥病啊。人家可是出了名的神醫,死人都能治活了,還能治不了自已的病。這些話,你們都不要信,都是那些得紅眼病的人胡說的。”
“春花啊,我娘家就在衛庄,衛家二小子真有病。他是醫生不假,可是這能醫得了人的病,醫不了人的命。”
“春花啊,馬嬸子說地對。莊裏人都議論呢。說衛家出這麼高的彩禮,是想買咱家天衣丫頭沖喜呢。老輩人都說,這沖喜新娘若是命硬,也許能挺過去活條命。可是萬一……”
清水奶奶撩起衣裳擦了擦老爛眼,她這眼睛爛得一流淚就痛的厲害。天衣這丫頭一生下來,張春花就丟給了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辛苦養大的。一想到兒媳婦居然要把孫女送去給人家沖喜,清水奶奶就傷心地不得了。
“這都是說得什麼屁話。我張春花,可是這死丫頭的親媽,我還能把她往火坑裏推!”
裏屋床上的陸天衣聽着堂屋裏的爭吵,頭都大了。
重生成一個貧窮莊子裏的小丫頭也就算了,一重生就是跳河自殺,還要面臨被迫相親?
她這是要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一個只相親見一次面的男人嗎?
這個男人,
死過兩老婆了?
她這是要去做填房給人家沖喜嗎?
還有三個孩子?
她這是直接升級成后媽啊!
她又不是真的陸天衣,她才懶得管原主的這些爛事。
當務之急,她得趕緊去找孩子,衛東青,附近幾個莊子裏。一想到珠子給的線索,陸天衣趕緊下床,身子有些虛,一起身差一點摔倒。
門帘子一掀,陸天衣看到了屋裏正在說話的人,
一個中年女人,穿着嶄新的衣裳,一臉橫肉三角眼,唾沫星子亂飛說地正起勁。
“你媽張春花。”
耳朵邊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陸天衣一跳。是那個珠子的聲音。
別找了,我就在你耳朵上,放心,我說話只有你聽得見,別人都聽不見。
陸天衣一摸左耳垂,一個小耳釘在那裏。這小珠子真逗,成了她的耳墜了。
“哎喲,天衣出來了。天衣啊,我和你媽在商量事。書娟,你先扶天衣到屋裏躺着。”
“啊,啊--”
一個年輕女子走過來,扶住了陸天衣,手裏比劃着,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
細眉淡眼,裹着花布頭巾的年輕女子,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都挺漂亮的一個女子,一點莊裏的土氣都沒有。反而有一種靜雅的感覺。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啞巴。
“你大姐陸書娟,啞巴。”
珠子接著說,
“那是你奶奶,村裡人都叫她清水奶奶,她是這個家裏最疼你的人。”
“你為啥非要叫我嫁給衛家那個有毛病的老二啊,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彩禮啊?”
天衣走過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張春花。
“誰家嫁閨女不收彩禮,我收彩禮是應該的。父母都是為你好,讓你嫁,你就嫁,哪那麼多廢話啊。”
“我廢話。”
陸天衣一轉身,就往外走,她才不管這家子怎麼鬧騰,她得去找那個叫衛東青的人。雖然她也不知道,找到衛東青以後,要怎麼樣才能找到孩子,但這是她目前唯一的線索。
“誰收彩禮誰嫁人,這屋裏悶,我出去走走。”
“你給我回來,你這個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