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引入彀中
蘇九冬的眼神在雲慕林與李高煜之間來回逡巡,一時緊緊盯着李高煜,眼神見的威壓迫使李高煜也滲出了冷汗,不得不抬袖擦拭。
一時又凝視着雲慕林,試圖從中揪出不尋常的點。然而雲慕林比李高煜的情況好許多,因被蘇九冬凝視而額頭滲出的虛汗,反而加劇了雲慕林體感不適的真實性。
眼見李高煜拿不出嘔血的留存,蘇九冬又問:“既然太子殿下嘔出的血已經被你們處理了,那嘔血是何顏色你應該還記得吧?”
“這個……殿下的嘔血是,是紅色的。”李高煜已經稍稍平復了自己的緊張情緒,回答時聲音也不再帶有微微的顫抖。
蘇九冬留意到李高煜回答時,他的眼神是做向右上角轉的方向。
作為一名合格的軍醫,在醫術實力過硬的情況下,也要具備心理治療與諮詢的相關知識,為士兵們做好心理輔導工作,蘇九冬隨即想起當年研讀備考軍醫時,涉獵過的心理書籍。
心理學家大衛李伯曼曾表示,當人的大腦回憶在真實存在的事情時,眼睛會先向上,再向左轉動。
而如果去虛構一個畫面,即編造謊話時,眼球的運動則與真實狀態下的運動恰恰相反,會先向上,再向右轉動。
所以,蘇九冬也是在借詢問嘔血的真實細節,以此為機會判斷李高煜是否說謊,而在觀察道李高煜的眼睛后,蘇九冬能明確的知道,李高煜在撒謊、剛才雲慕林並沒有嘔血。
然而身為一名入宮且不受皇后傅問萍看好的“罪女”,蘇九冬並不能直接指出李高煜回答里時的狀態、更不能直接挑明雲慕林在撒謊的真實事件,所以蘇九冬決定換一個方式。
“你確定那嘔血是紅色的?”蘇九冬再次向李高煜確認道。
“人血都是紅色的,雖然太子殿下乃真龍後裔,國之儲君,但他嘔出的血自然還是紅色的。”李高煜的回答亦是小心謹慎。
李高煜本以為自己回答得無懈可擊,然而卻見蘇九冬輕笑出了聲:“不錯不錯,人的血確實是紅色的,但是嘔出的血嘛……”
蘇九冬已經明顯察覺出李高煜就是在撒謊,現在就開始給他設套,引他慢慢上鉤。然而年輕稚嫩如李高煜,並不知曉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入蘇九冬的“圈套”之中。
蘇九冬停了一下,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再次追問李高煜道:“我再問你,那嘔血的紅色是鮮紅色還是暗紅色?”
李高煜顧左右而言他:“這……這與目前的事情有關係嗎?既然太子已經嘔血,那便有曲太醫為太子殿下診治,雖然蘇家小姐您醫術不差,但也沒必要揪着這些細節不放吧?!”
傅問萍亦對蘇九冬“疑神疑鬼”的質問舉動而不滿:“目前太子的身體最重要,蘇小姐又何必糾結於嘔血的顏色是鮮紅還是暗紅這種小事呢?”
蘇九冬搖搖頭:“皇後娘娘所言有錯,臣女一再向小李公公求證,皆因太子嘔出的血是何顏色十分重要,可從中判斷太子是因湯藥作用而嘔血,還是因體內本身就有傷病而嘔血。”
“小李公公,還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太子殿下嘔出血的紅色是鮮紅色還是暗紅色?”
“應該是鮮紅……吧。”李高煜的最後一個“吧”字說得極輕,輕得彷彿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這也恰恰表現了他的不確定與心虛。
“你確定?”蘇九冬微微一笑,容色傾城,然在在李高煜看來卻又股莫名的驚悚與寒意。
“確定。”李高煜抿唇,眼神飄忽的點頭。
“既然如此……那臣女就不妨為大家解解惑吧。”蘇九冬清了清嗓子,孑然立於內間,身材纖細修長,看似無半點威脅性,實則很有可能對某些人一擊必中。
“方才臣女只說咯血呈泡沫狀,嘔血呈微微凝固的小塊狀,但是故意沒有說明咯血的血色是鮮紅的,而嘔血大多呈暗紅色。”
蘇九冬沒有看向床上眉頭緊蹙的雲慕林,而是繼續將目光鎖定在李高煜身上:“然而剛才小李公公說太子殿下嘔出的血是鮮紅色,然而又呈凝結的小塊散狀,似乎有些矛盾了。”
李高煜現在不僅額頭滲出冷汗,背後也滲出了一身的汗水。
平時服侍雲慕林時,李高煜還有李德勤這位師父的提點與保護,恍惚間誤以為自己能力不錯,卻沒想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之間,被蘇九冬這個看似有顏無腦的世家閨秀牽着鼻子走。
李高煜到底還是入宮不久,年歲稚嫩,十七歲的他自然比不過二十三歲“老謀深算”的蘇九冬。寶來
天鐸帝意識到事情不簡單,當即給蘇九冬賜座:“其中竟有如此多的門道,九冬兒不妨坐下詳談。”
天鐸帝不再稱呼蘇九冬為生疏的“蘇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可見他對蘇九冬的看重。
蘇九冬落落大方的向天鐸帝行禮謝恩,入座后才緩緩開口:“原本小李公公說太子殿下是嘔血,那我們可先從嘔血的情況分析。”
“病人若嘔血,伴隨着表現出來的病症,很可能存在許多病因,其中不乏有內臟本身的損傷。”
“嘔血若伴有胸口悶痛,則為食道病變,若伴有胸部,頸部水腫,更有呼吸困難和發紺,說明食道損傷較為嚴重,最嚴重的的無非是食管曲張破裂,威脅病人性命。”
蘇九冬說完后,得到了曲太醫的點頭認可,卻招來了傅問萍的質疑:“太子不過是小小的嘔血而已,你嘴上說得天花亂墜言之鑿鑿,莫非是要詛咒太子病死?!”
“而且方才是你在前堂里說你為太子開具的藥方利體泄毒,服用后就會嘔血,怎麼如今太子嘔血,你卻改口說是內臟本身的損傷?”
蘇九冬有條不紊的對傅問萍的責問進行一一反駁:“臣女為太子開的藥方,確實利體泄毒,服用后就會嘔血,然而嘔出的血只會是暗色的淤血、甚至是黑血,卻絕不是鮮紅色的血。”
“嘔出瘀血,自然是在泄毒,然而嘔出鮮紅的血,情況就不同了……”蘇九冬語調拖長,其間的留白不言令人不寒而慄。
“而且,只有咯血才會是鮮紅色的血,病患若咯血,則病因大多在肺部或呼吸部分,多是血性痰、肺部膿腫、肺累垂,甚至是肺結……甚至是癆病。”
蘇九冬本來要說的是現代醫學上所說的“肺結核”,然而古代與現代的用詞不同,蘇九冬最後才改變了詞彙轉換做古代所謂的“癆病”。
由於受限於古代的醫學知識及技術,古人對疾病的認知也不完全科學,所以癆病在古代往往成為藥石無用的不治之症。
當時的古代並沒有抗生素,古人無法應對結核桿菌,因此只能靠多食用營養好的食物以及健康的作息來稍稍延長壽命,然而最後大多還是逃不過病死這一結果。
蘇九冬說出“癆病”二字,當即引起滿室驚呼,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而雲慕林更是在驚訝之外另帶有一層有苦難言的憤怒。
傅問萍完全沒想到情況會有蘇九冬描述的如此嚴重,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慌亂與難以置信:“我兒的情況竟有如此嚴重嗎?”
蘇九冬故意將病情往嚴重了說來“恐嚇”眾人過後,眼神跳脫的與默默無言的曲太醫對視了一眼,才忍着笑意回答道:
“如果按照小李公公的描述,太子殿下目前兩種咯血與嘔血的情況都佔了,那情況就嚴重許多了。但是……”
“但是什麼?有話你就直說,不要再斷詞斷句的叫人憂心!”慌亂的傅問萍明顯對蘇九冬的“吞吞吐吐”失去了耐心。
蘇九冬輕咳了嗓子,最後輕飄飄的說道:“但是結合之前臣女與曲太醫的診治,還有臣女觀太子東西如今的情況,太子殿下應該只是體內有血虧,並無上述臣女所述的任何情況。”
蘇九冬走到李高煜面前,居高臨下的再次凝視着李高煜,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太子殿下明明沒有那麼嚴重的病症,然而這位小李公公卻故意謊報太子殿下的病情。”
“其謊報病情的原因我們尚不知曉,但是卻打斷了聖上要查看辱罵信一事,實在過於湊巧,且不說那辱罵信中究竟有什麼蹊蹺,僅憑故意擾亂聖上裁奪這一點,其心確實可誅。”
蘇九冬再次將話題扯到了辱罵信上,天鐸帝也被蘇九冬的“提示”拉回了警惕,對那令李德勤閃爍其詞、令李高煜不惜謊報病情打斷審訊的舉動趕到懷疑。
然而李德勤與李高煜都是服侍雲慕林的內侍,這二人對辱罵信韓如此避諱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一般的轉移眾人的注意力,其中究竟有沒有雲慕林的授意,也在天鐸帝思忖的範圍之內。
坐在上首的天鐸帝一拍方桌,厲聲叱問:“李高煜!你故意謊報太子病情,打斷朕審問信函一事,究竟意欲何為?!”
李高煜當即“噗通”一聲跪地,磕頭喊冤:
“冤枉啊!太子殿下當時確實嘔血了,只是奴才一時沒有注意到嘔血的顏色才造成了誤會!並非奴才故意打斷聖上裁奪!請聖上明察!”
天鐸帝面色不虞,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拖去宗正寺一查便知……來人,將李高煜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