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將軍歸來 第十四章 塢蘇命案
“聽聞這幾日,你在同蕭大將軍一同辦案?”
香案上的煙,縹緲虛無,像一隻騰起飛舞的鶴展着翅。
那是一種沉穩的檀香,溫潤,但是聞起來又不那麼簡單。
顧北瑒身上,總有這種檀香味。
前些日子西域供奉了一隻靈鳥來,是一隻生的喜人的金絲雀,通體為白色,但是尾部卻是烈焰一般都橘紅,燦燦像陽。
顧北瑒逗弄着籠中鳥,眼底盪着笑意。
“是。”木一答到。
“她可好?”
木一皺了一下眉。
第一次見蕭檣這人便跟個賊似得,瘋了似的往城外跑,之後在青樓又是打架又是被刺殺,發燒……發燒還囈語……從認識她到現在就沒見她做過一件正經事……倒是自己一天天挺樂呵的……她,可好?
“也好。”顧北瑒停下手中的動作,眼帶笑意的看向木一,“她總是閑不住,她若是有你找你,你便幫她,她雖然……歡脫,但你也念在朕的面子上容忍她些……”
“陛下與將軍很熟?”木一問。
顧北瑒淡淡笑開,眼珠在眼底溫柔的轉了轉:“自然。代朕向她問好。”
木一聞罷點頭,隨後拓鑾殿進來了一位宮女,手上端端正正捧着一碗湯藥。
“大人。”宮女委身將葯遞來。
木一面色沉了沉,眼眸里有些渾濁,但依然一口灌下了這碗烏黑的湯藥。
自他從遲驍衛出來,到顧北瑒身邊,這碗湯藥從未斷過,只是隨着顧北瑒對他的信任,這種喝這種湯藥的頻率倒是變低了一些。
木一雖不知顧北瑒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但是自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無非是用來控制他的工具而已。
“朕聽聞前些日子,你們在塢蘇弄尋見一個女孩?說來聽聽。”顧北瑒將鳥籠放好,理了理領子。
“榮鶯之女。”木一答。
“哦?榮氏後人。”顧北瑒輕輕坐下,“為何不殺?”
“尚幼。”
“尚幼?”顧北瑒愣了愣,隨即笑開,“朕還真不敢想這話竟是從你嘴中說出的,不過也好,殺戮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善。朕現下想起,五年前你屠殺榮氏一族那畫面時,還有些心悸……”
顧北瑒端正着,他總一襲白衫,只有几絲簡單的金線盤錯着一條龍,說話總是淡淡的,叫人聽不出厲色,特別是對上他那雙時常含水一般都桃花眼,總覺這人是恰好下凡來濟世的神仙。
“不過現時,大祁安定,再也不會有那等亂世,愛卿也可鬆懈些,朕聽聞你成天都在昭察府,莫非是朕賜的宅子你不滿意?若是這樣,你便說來,朕另為愛卿覓一處便是。”
“謝陛下,大可不必。”木一低眉推辭。
“你我客氣什麼。”
顧北瑒輕輕一笑,問:“那朕便去派些人為你打點一番,你說你,也不小了,也不取妻妾,莫非你真想和昭察府的卷宗過一輩子?前些日子李尚書又來找了朕,說他家小女的婚事,就是那李舒雲,聽聞很有才氣,相貌端莊……你,可以意思?”
“無意。”
“這……”顧北瑒想了想,又問,“莫非你真與那知雀姑娘有意?朕才不信愛卿是個斷……哎,也好也好,這宮中總有小丫頭碎嘴,朕上次聽聞,賞了頓板子,你只是不愛說話不愛反駁,她們倒蹬鼻子上臉了……”
“若你真與知雀姑娘有意,朕倒急着想討你一頓喜酒了,知雀姑娘倒是個武才,朕只是沒想到你喜歡這樣的……”顧北瑒又道。
木一沒說話,只是抬起眸來冷冷的看了顧北瑒一樣,顧北瑒見多了木一這種眼神,無非就是在說“閉嘴吧您”,顧北瑒也不怪罪,倒是覺得有些好笑,自顧自笑了起來。
“算了,你去忙吧,你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有用的便抓好,無用的就丟掉,事情,不能盡善則盡美。”
顧北瑒輕聲道。
木一走後,顧北瑒輕輕吹着手中的茶。
這麼多年,他依然看不透,看不透這人眼裏的神色和心裏的心思。像木一這種人,控制得好便是爪牙,不好,亦有可能成為噩夢。
“來人。”
“陛下。”
“日後木大人的湯藥多備些,給他寧心安神。”顧北瑒喝了一口茶道。
“諾。”
木一走出拓鑾殿,神色更是冷漠了些,走到無人處,他對着自己的穴位狠狠一點,吐出一口黑血。
每次他喝完湯藥,都會想辦法就湯藥逼出來,但是今日顧北瑒留了他好一會,說這些有的沒的,那湯藥已然被吸收了許多。
木一的眼睛像結了一層霜,騰上屋檐,黃昏拉的很長,盡頭是一片血色。
這種黃昏他見得很多,像生命的隕落之後,死神舔着貪婪的舌。
從他爬出死人堆,走進遲驍衛,再到手刃至親,走進皇宮,走進昭察府……,見過許多次這樣的黃昏,這讓他突然想起榮鶯那天那句話。
“您可是這北祁殺人不眨眼的木大人吶?怎的?這腰間的玉石竟是彌羅佛?您這不是折煞了佛家仙家嗎……”
“不過也是,官人手下如此多的劍下魂,官人又從不積善積德,自然要垂愛佛祖幾分,這日後,要是同那些劍下魂見面,也能咽咽口水,不過,真的會有那麼多劍下魂放過您嗎……”
木一拿起別在腰間的那塊彌羅佛玉墜,眼裏有些陰沉。
穿過永寧坊,依舊熱鬧,好像那日香魂樓的走水和命案,從未發生過一般。人們的熱鬧總是這樣,與昨日無關,與明日無關,只與當下有關係。
燒了一家香魂樓,樂子還能去向另一座樓子;洛寧城少了幾位娼妓,卻依舊少不了想尋的快活……這便是人,萬鬼穿街過道,人們混在其中,比鬼還高興。
木一在那日蕭檣帶他來的那家鋪里,點了一碗餛飩,幾個小孩站在一盤痴痴的看着。
仔細一瞧,正是那日在塢蘇弄碰見的那幾個。
木一走時,給老闆多留了幾個銀子,老闆欣喜,滿臉笑着去問那幾個小屁孩要吃什麼。
那餐,孩子們吃得很飽。
就像那日蕭檣說的,人吶,就是要把每一餐都當做這輩子最後一餐,才能少些遺憾不是?
就在那晚,塢蘇弄鬧了命案,一條巷子的人都離奇死了,口吐鮮血而亡,大大小小百口人,聽聞是一起吃了百家宴食物中毒。
那幾個時常在弄子裏張牙舞爪的孩子,方才還在永寧坊等爹娘收拾鋪子,還吃了許多餛飩,可是他們再也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那些堆放在弄子裏的月燈,終究也沒等到中秋被小娘子和她的心上人點上……
人們不知道,這樣一場命案只是權貴的一場陰謀,就像這世間再也沒有人知道,塢蘇弄里住過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一樣……
知雀來時,木一正坐在房檐上,身旁有一個香案。
“大人。事已辦妥。”知雀正準備坐下,木一抬眸看了她一眼,知雀愣了愣,只站在他旁邊。
知雀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木一,良久,從懷裏拿出一卷黃色的卷宗。
“這是將府的卷宗。”
“嗯。”
木一接過,見知雀手中還有些未清理乾淨的血跡。
知雀也注意到了木一的目光,立馬縮回手,用手帕繁複的擦着那些血跡。
木一眼神落到卷宗上,良久,才問了句。
“厭惡?”
知雀垂下頭,抱拳道:“不,不是,身在其位,盡其職……知雀……會像大人一般……”
像大人一般……像大人一般嗜血成性、冷漠無情?
木一心裏冷笑。
知雀又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皺着眉解釋:“大人辦事,利落得體,知雀愚拙,日後多向大人請教……知雀,今日只是見那婦孺小兒,心有些許不忍……知雀……”
“好了。”木一站起身,將卷宗放進懷裏,又想起那日蕭檣從他身上偷卷宗,又往裏藏了藏。
“與其此生人間失魄,不如闔家地府團圓。”
知雀看着木一離去的背影,他的話還繞在耳邊久久不能揮散開來。
她從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睛,就知道,裏面裝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許是關於這些年來跟着帝王刀尖舔血的滄桑,或許是遲驍衛的煉獄裏浴火重生的苦楚,亦或許,是更早更早以前的事。
後來蕭檣每每念起他,都在想,若是能早些讀懂他眼底的心事,是不是後來的一切,也不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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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霜,快把我的小錘錘拿來!”蕭檣玩弄着手上那天從榮鶯那拿來的密盒。
林霜旖正在翻找,蕭檣突然問:“阿霜,你說那撲克不會懷疑我吧?”
“將軍,你這幾日已經念叨這木大人許久了,再念叨都要得瘋語病了。”林霜旖嗤笑。
蕭檣撐着頭想了想,忽視了林霜旖的笑,想起木一那雙眼睛,又問:“你說他還是真知道了可咋整呢?他可精得很!嘖……要不然我殺他滅口吧?”
“將軍要去便去唄。”林霜旖將蕭檣那個巴掌大的小錘錘遞了過去。
“你說究竟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做什麼倒霉事都能碰見他,我第一次進城就被他踹了一腳,然後……”
“啊?將軍,什麼時候的事,阿霜怎麼不知道?”林霜旖以為這兩人打了架,臉色有些擔憂。
“不不不……就是……”就是溜進城逛窯子那日……
“反正,就是幹什麼都能碰見他……他……”蕭檣支支吾吾。
林霜旖瞧着她那模樣,突然一笑,道:
“將軍啊……緣分吶……”
(ps:將軍好好把握喲~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