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討債人
回到家后,父親臉色陰晴不定,不等我開口解釋,他便拿起了門后的木棍,二話不說,直接抽了過來。
我一咬牙,做好了被他毒打的準備,卻不想這棍子……竟是抽在了姐姐的身上。
“你這個蠢貨,你丁玲是什麼身份?憑什麼跟人馬家放狠話?你知不知道,為了促成他們的姻緣,老子花了多少精力?多少心血?”
丁不圖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毫不留情地用棍子抽打姐姐。
姐姐怯怯地低着頭,既不反抗,也不反駁,就像一隻支離破碎的小貓,完全沒了之前面對馬曼曼母女的氣勢。
我猛地衝過去,擋在姐姐面前,一把奪過父親手上的棍子,用力扔在地上,大聲吼道:“別打姐姐,就算她不來,我也不會和馬曼曼那種女人結婚!”
丁不圖氣得渾身直哆嗦,最終化作一聲嘆息:“報應,一切都是報應啊……”
話音剛落,家裏的門突然“碰”地一下被踹開,幾個人直接闖了進來。
離門口最近的母親嚇了一跳,不等她開口,其中一人就很不客氣把她推開。
為首的男人是個光頭,大概四十來歲,西裝革履,光頭上印了一副鮮紅色和漆黑色交錯的詭譎圖案,視覺衝擊力巨大,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只是看着他,也能感受到強烈的危險味道。
父親一看到這個光頭,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光頭面露譏諷地望着父親,緩緩道:“丁不圖,十五年前你找我借的十萬,現在該還了。”
丁不圖陪笑道:“徐爺,我這裏有八萬,您先拿着,還有兩萬過幾天就給您送過去。”
光頭一聽不高興了,說丁不圖啊丁不圖啊,你都這把歲數了,還跟我玩一些小孩子把戲?十五年前的十萬,放到現在還是十萬嗎?至少得一百萬!
丁不圖一臉為難,說他根本拿不出來這麼多錢。
光頭笑了笑,說:拿不出沒關係,你給我畫一張“雄虺化蛟”符,這筆賬咱們就一筆勾銷如何?
一旁的我吃驚不小,心想畫一張符,就能抵消一百萬?
這雄虺化蛟符,到底什麼來頭?
沒成想父親聽到這話勃然大怒,咬牙道:“徐爺,我現在就是一具殘破之身,你讓我畫其它陰符,背再多因果我也認了——但你讓我畫這雄虺化蛟,是打算讓我們一家老小,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光頭哈哈大笑:“真成窮轍鮒,或似喪家狗,你丁不圖都這幅慘樣了,還想着翻身?”
說罷,他轉過身,來到姐姐面前,忽然一把捏住了姐姐的下巴,笑道:“不畫雄虺化蛟也行,這女人,我要了!”
姐姐氣得臉發白,正準備掰開光頭的手,光頭身旁的幾個手下,直接衝過去,把她按在了地上。
“放開我姐!”
看到這一幕我睚眥欲裂,沒有任何猶豫就朝光頭沖了過去。
那光頭笑吟吟地望着我,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那雙細長的眼眸,輕輕眯起,我身體瞬間如遭電擊,一股無邊的恐懼感油然而生,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呵,一個命賤福薄之人,能苟延殘喘活到現在,也算是不容易了。”光頭居高臨下地望着我,嘴角扯出一抹譏諷弧度。
父親咬牙恨恨道:“徐爺,你到底想怎麼樣?”
“丁不圖,看在當年你送我那張‘三魂’符的份上,我給你兩個月時間,再給你三個選擇,要麼給我畫一張雄虺化蛟符,要麼拿五百萬出來,要麼把你女兒送給我。”光頭笑吟吟地說道,“你自己選吧。”
父親皺眉,說一百萬怎麼變成五百萬了?
光頭笑道:“這十五年總得讓我收點利息啊。”
父親沉默了片刻,說讓我考慮一下。
“隨你,反正兩個月後我會再來,對了,千萬別想着逃走哦,我徐春除了吞人,尋人的本事也不賴。”
光頭笑吟吟地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把姐姐放開,然後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體就跟虛脫了似的,直到被姐姐攙扶起來,還沒有完全回過神。
恐懼!
說不出的恐懼!
那光頭只是瞪了我一眼,就好像有種被死神盯上的感覺……
不知不覺,身上的衣衫,已是被冷汗浸濕了……
丁不圖來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害怕了?”
我低着頭不吭聲。
“不光你怕,我也怕這畜生啊……”
丁不圖苦笑一聲,拿起桌上的半瓶酒,狠狠地往嘴裏灌了一口,那渾濁的眼睛,忽然一下子有了光,變得鋒芒畢露!
“但是,若換做二十年前,就這條小泥鰍,老子覆手可殺!!”
我和姐姐怔怔地看着父親,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感覺這一刻,他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
光頭離去的那一晚,丁不圖喝了很多酒,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呢呢喃喃,說了很多胡話,什麼“我也不想這樣”、“我是為了你們好”、“最虧欠的,還是丁玲……”、“能不能讓這些報應,都報在我身上”、“丁勉,你一定要做個好人”。
第二天,父親忽然不告而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整整一個星期,他都沒有回來。
我徹底絕望了,更多的還是憤怒,你丁不圖平日裏教訓我們不是很有底氣嗎?現在來了個比你更狠的光頭,就嚇得你抱頭鼠竄,甚至不惜拋下子女,離開小鎮去逃避現實?
那光頭離開前放了話,要麼畫一張雄虺化蛟符,要麼拿出五百萬,要麼就把姐姐帶走。
雄虺化蛟我不會畫,五百萬兩個月肯定也拿不出,至於姐姐,我就算拼了這條賤命,也絕不會讓他們把她抓走。
問題是,以那光頭的本事,到時他來要人,我攔得住他嗎?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活在世上真是一無是處,甚至連那個當了逃兵,記恨了二十年的丁不圖也不如……
有時候冥冥之中,或許真有一根線在牽引着什麼。
幾天後,我正在店裏忙着扎畫圈,一個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一看到我就笑吟吟地說:丁勉,還記得我不?
我一愣,隨即點了點頭,說記得,丹姐,你怎麼來了?
女人叫黃丹,是馬曼曼的表姐,結婚的時候她是兩個伴娘中的其中一個,性格大大咧咧的,要不是和馬曼曼鬧掰了,指不定我以後跟她還能成為朋友。
黃丹笑着說:怎麼,沒事就不能來啊?
我忙說怎麼會,只是我這白事店陰氣重,不適合女人待,如果你要約我吃飯,恐怕得等一會兒了。
“喲,退婚的事還沒過去幾天,你小子就敢來調戲大姨子了?”女人笑罵道。
我撓了撓腦袋,沒吭聲。
女人意識到我情緒不佳,乾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道:“來找你,還真有事——丁勉,你會畫陰符嗎?”
聽到這話我心裏一咯噔,說丹姐,你從哪知道陰符的?
黃丹撇了撇嘴,說當年你父親賣陰符給趙家人這事,早就傳遍了細水鎮,現在誰不知道他身懷這門大神通?雖說其中不乏一些小人背地裏罵丁大師昧着良心賺錢,但我覺得這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嫉妒,賣鋤頭人又沒有錯,錯的是買鋤頭的人不拿去耕地反而用來殺人——丁老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目瞪口呆,沒想到在黃丹的眼裏,丁不圖的形象居然這麼偉岸……
“所以,你也想買一把鋤頭?”我苦笑道。
“那可不,能改變命運的鋤頭,誰不想要?”黃丹笑着說道,“但我保證只用來耕地,絕不會幹壞事,更不敢破壞規矩。”
我嘆了口氣,道:“其實鋤頭這個比喻並不好,陰符更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不但會傷到你,還有可能會傷到我。”
“我不怕,畢竟富貴險中求嘛,丁老弟你就給句話,能不能給我畫張陰符?”黃丹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問她,你想用陰符做什麼?
大大咧咧的黃丹聽到這話俏臉一紅,有些羞澀地告訴我,她看上了鎮上的一個畫家,表白了幾次,人家沒答應,就想着我這裏,弄一張給讓對方死心塌地愛上自己的陰符。
我一聽頭有點大,說愛情這東西,強求不得啊……而且陰符之中,也沒有讓人一見鍾情的效果。
黃丹聽到這話冷笑連連,道:“得了吧,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就我那貪慕虛榮的表妹,忽然莫名其妙和你這窮小子好上,又答應跟你結婚,你要是沒對她下陰符,老娘我倒立拉屎!”
聽到這話我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你黃丹簡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要辯解,突然身子一震,想到了什麼……
記得丁不圖得知姐姐壞了我的婚事後,氣得破口大罵,其中有一句就是“你知不知道,為了促成他們的姻緣,老子花了多少精力?多少心血?”
現在回想一下這番話,搞不好我和馬曼曼能走在一起,還真是拜他所賜,給人姑娘偷偷下了情愛之類的陰符,不然怎麼解釋頭天還對我無比嫌棄的馬曼曼,第二天態度就變了?
想到這我不禁手腳冰冷,渾身冒汗,愈發覺得這事極有可能。
黃丹見我不吭聲,嘆了口氣,道:“那次退婚,確實是我表妹和姨媽做的不地道——但是你想過沒有,自古以來,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能有幾個好結果?但凡你丁勉有點本事,口袋裏有幾疊鈔票,至於過的這麼憋屈,至於被她們當面羞辱嗎?”
我皺了皺眉,道:“丹姐,你到底想說什麼?”
黃丹一本正經道:“丁勉,你其實不用自卑,因為會畫陰符,本身就是一門賺錢的大手藝,這次你幫了姐,好處肯定少不了你的。”
見我依舊不說話,黃丹急了,一咬牙道:“一口價,五萬,成不成?”
五萬?
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再也無法強裝鎮定,心裏計算着,五萬是姐姐和母親累死累活,工作多久才能拿到的報酬……
這一刻,我想到了那個囂張跋扈,揚言要把姐姐帶走的徐姓光頭,想到了那次婚禮,馬曼曼和她母親眼中不加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活了這麼多年,活成了狗,老子也想當一回人啊!
深吸一口氣,我大聲吼道:“成交!”
黃丹樂得咯咯直笑。
然而我並不知道,這一答應,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命數,更是波瀾四起,徹底陷入了無可挽回的“死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