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鋦瓷
作為北江市赫赫有名的北江文博城,平時人流就不少,到了周末更是人滿為患,接踵摩肩。
這座文博城由三條復古琉璃瓦街道構成,匯聚着古今珍玩、陶瓷雜件、奇石木刻、書畫老件、古典傢具乃至西方古玩等各類商品及店鋪。
這裏說是文博城,實際上早已成了獵奇、閑逛、遊玩、消磨時間的絕佳場所。
面對這絕佳賞玩場所,徐坤卻顯得十分焦躁:“安仔,要不咱們去那家四百給賣了吧?”
兩人一大早九點多鐘趕到了這裏,一口氣連續逛了十四家古玩店,幾乎沒有一家收貨。
其中十一家剛開口,老闆就直擺手,表示只賣不收。
得,這不是工藝品專櫃,就是只收熟人的老江湖。
還有兩家瞧了兩眼,扣扣索索的給了幾十塊錢,特么的,這純屬打發叫花子吶?
只有一家老闆瞧時間長一點,但任憑餘生安怎麼說著康熙豇豆紅釉洗的特點,最多也就只給四百塊。
就這,店主還信誓旦旦道“我這價格已經很公允了,現在贗品泛濫,我也得防着砸手裏是不?”
那話,就差沒明擺着說‘你這碗也是真假一半一半’。
“不急,再看看,實在不成,咱們再去當鋪、拍賣行瞧瞧,那邊高手多些,應該識貨。”餘生安老江湖道。
“這——”徐坤有些優柔寡斷的點了點頭:“行,聽你的!”
說話間,兩人又進了一間古玩店。
這是一家轉角店鋪,面積十分逼仄,最多十五平方,裏面堆滿了根雕石刻、瓶瓶罐罐。
店鋪雖小,但裏面還愣是擺着一張小案幾,一老頭,一中年人,正拘在小馬紮上,喝着小茶,侃天侃地。
兩人看到餘生安也不招呼,自顧自的聊天打屁。
餘生安見狀也不惱,走過去正要開口詢問,屋內光線忽然一暗,門口出現一名黑瘦漢子。
“老韓頭,在不在?我這次收了幾件好東西,給你瞅瞅。”
那熟悉的聲音,令餘生安訝異。
他扭頭看去,來人雖然逆着光線看不清楚,不過,那精瘦輪廓線還是令他認出了來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兒去他們村鏟地皮的黑瘦中年男子。
這黑瘦中年男子顯然沒認出餘生安,他抱着一個紙箱子,在“讓讓”吆喝聲中,擠進了櫃枱前。
不過,本來還吆喝着看貨的他,看着餘生安兩人,接下來的話到底沒說。
“兩位要點什麼?”一名老人終於招呼起餘生安,正是這家古玩店老闆“老韓頭”。
“收貨不?”
“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不收貨。”老韓頭連連擺手。
“什麼貨?”老韓頭對面身穿黑色休閑服的中年人倒來了興趣。
“康熙豇豆紅釉洗!”餘生安也不廢話,從布袋中掏出紅釉洗。
“是你——”擠進來的黑瘦中年男子終於認出了餘生安,不,應該說他對這碗印象太深了。
“你認識?”休閑服中年人問道。
“認識談不上,昨兒收貨碰上,說我誆騙他們,信誓旦旦說這是豇豆紅瓷!”黑瘦中年男子說到這,眼珠子一轉:“鑫爺,你眼光老辣,您瞧瞧這是豇豆紅瓷么?”
鑫爺笑了笑,指了指餘生安手裏紅釉洗道:“能給我瞧瞧么?”
“行!”餘生安遞上紅釉洗。
鑫爺接過之時,說不收貨的老韓頭也湊了過來,兩人勾頭翻來覆去打量半晌,忍不住抬眼彼此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訝。
“鑫爺,豇豆紅瓷鋪子裏以前不是收到過,您還跟我介紹過,我記得它還有個綽號叫啥美人……”
“美人霽!”鑫爺補充道。
“對對對,就是美人霽!”黑瘦中年人一拍大腿:“你瞅瞅這瓷器,黑不溜秋的,跟榆樹皮似的,還豇豆紅瓷,騙鬼的吧!”
鑫爺微微吸了一口氣:“這就是康熙豇豆紅瓷!”
“是吧,我就說……啥?這這…這就是康熙豇豆紅瓷?!”黑瘦中年渾身陡然一震,眼珠子差點爆了出來,說話都結巴起來。
“美人霽是正紅,溫潤可愛,柔和悅目,宛若二八處子,故而稱之為美人霽!這是深紅近黑,你剛剛也說了,跟榆樹皮似的,你還說對了,這種豇豆紅瓷就被稱之為榆樹皮!”鑫爺不偏不倚道。
黑瘦中年人傻眼了,一臉見鬼的看向餘生安。
餘生安旁邊的徐坤更是瞪大眼睛,亦忍不住的看向餘生安,眼中儘是震驚、慚愧!
說實話,哪怕他和餘生安是光屁股長大的發小,他也不大信餘生安的話。
尤其是之前連續逛了十四家的挫敗感,令他更是頗為惱火。但這些負面情緒之前有多麼強烈,現在他就有多麼的震撼!
“小夥子,這瓷器你要賣?”鑫爺看向餘生安。
“對!”
“作價幾何?”
“你能開多少?”
“三千!”
餘生安聞言眉頭皺了起來。
徐坤更是急了:“老闆,你自己也都說了,這是康熙瓷器,才三千,這這也太低了吧?”
說著,他一把搶過紅釉洗,生怕被鑫爺據為己有。
“三千已經很公允了,你自己看看瓷底,裂縫密密麻麻,這又不是冰裂瓷以裂縫為美?這種品相,三千收,我都得承擔相當風險。”鑫爺慢條斯理道。
“這……”徐坤傻眼了。
黑瘦中年頓時神氣起來:“看看吧,我就說過,這就算是古董,有這些裂縫也不值錢。”
“安仔,你看?”徐坤沒搭理這貨,下意識看向餘生安。
“三千太少了,打擾了!”餘生安也不廢話,轉頭就走。
他查過康熙豇豆瓷的價格,最低估價都在八萬左右!
就算品相差,估值鞋底斬,也不該三千,最起碼得給個五位數,才符合它的身價。
徐坤見狀,也連忙轉身離去,只是這次心情卻截然不同。
“哎哎,等等,三千二,三千五,我這價真的很優惠了,不信你逛遍文博城,也不會有人開這麼高價,我是自己賞玩的!等等,服了你們了,四千,這是底價!”
看到餘生安兩人走路,鑫爺忍不住留人,價格一升再升。
當他報到“四千”之時,已經走到門口的餘生安停住了腳步。
不等鑫爺流露出喜色,餘生安道:“鑫爺,我想問一句,既然碗底都是裂縫,不值錢了,您收着幹嘛?”
是啊,都不值錢了,你收着幹嘛?
鑫爺想了想道:“告訴你也無妨,鋦瓷知道吧?”
徐坤搖頭。餘生安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認真的看着他,令人摸不清虛實。
民間有句話說:“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這裏的金剛鑽,說的正是鋦瓷。
衣服壞了能縫縫補補,這瓷器壞了也能縫縫補補,這門手藝就是鋦瓷!說白了,就是用金銀銅鐵,補缺填漏。
以前日子窮,瓷器是個金貴物品,壞了,捨不得丟,這才發展出這一門手藝。
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門手藝發展越來越精湛,越來越花俏,甚至成了瓷器錦上添花的手藝,一度上達廟堂之高。
甚至有酷愛者,買櫝還珠,專門尋一品相上佳瓷器,填入豆子,灌水撐裂,用來鋦瓷!
“我也不瞞你,這件紅釉洗雖然品相極差,但若是能找到能工巧匠,鋦瓷修補,在碗底做上造型,還是極有可能重新煥發光彩的!”
鑫爺繼續道:“小兄弟,四千收,真的已經是很誠懇價格了,鋦瓷也是有風險的,能工巧匠也不是誰都能認識,乃至請得起。就是能請得起,人家鋦瓷一次收費少則小几萬,大了更是沒邊,這成本有多高,不用我細說吧?你要是覺得我誆你,紅釉洗在你手裏,你大可以出門去問問嘛。”
鑫爺光明磊落之言,令徐坤糾結起來。
他拉着餘生安走到店鋪外面,低聲問道:“安仔你怎麼看?”
餘生安低聲道:“看樣子挺誠懇的,賣不賣,還得看你意思,畢竟是你家東西。”
徐坤想了想道:“咱們也逛了不少家,好容易遇到願意開高價的,賣了就賣了吧!這碗品相確實不好,不然人家也不會丟了,被我媽撿來。”
餘生安點了點頭:“先別急着賣,有這四千也發不了財,我也帶了個老物件,看看能賣多少錢,到時候,我這錢多的話,我補給你,這碗留着,以後有錢了,自己找人鋦瓷。”
“啊,你也帶了老物件?”徐坤驚訝。
“怎麼?只准你家有古董,我家就沒有?”
“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你這出去一趟,跟變了個人似的,要不是你,咱家不得虧死?”
“我出去這幾年畢竟不是白混的,哈哈哈……”餘生安笑。
只是笑容深處藏着一抹苦澀,沒人知道,他獲得這能力的前一刻,渾渾噩噩躺在泥坑中,感受着那一杴杴泥土砸在身上是何等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