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箴言默示
袁曦,踱步在橡膠操場之上,將吃完的麵包包裝紙揉成一團,她面無表情地行走在眾多自靈界投影而來的虛像之間,那些虛影都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隨着夜色將至,空氣也變得陰冷起來,袁曦知道她所剩的獨處時間不多了,臨楊一中的學風嚴謹,她還要趕回教室去晚自習。
袁曦一直停在那個跪倒在地的男人身前,她只是看着這個男人捂着臉痛哭着,這哭聲嘶啞難聽,他的身上還在不斷抖落灰燼,他走過的地方,還燃燒着點點火星,腦海中又想起楊暗年那似乎永遠掛在臉上的狐狸一般的笑容,袁曦難以想像擁有這種笑容的楊暗年,會展現出這種狼狽不堪的姿態。
你到底還是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楊暗年呢?袁曦覺得有些困惑和遲疑,明明樣貌上如此相似,但是氣質上卻和她所熟知的楊暗年完全是兩個人。
袁曦知道這些景象只是源自靈界的殘影,是只有她的雙瞳才能窺探到的異界之景,她無法與其溝通,更不可能接觸,這些景象只是像錄像帶一般的東西,在特定的時間,對特定的人所展現。
袁曦決定直接問當事人,雖然她並不指望得到滿意的回答。
時間距離上自習不到五分鐘,將那些亂象拋在腦後,袁曦掏出手機,邊敲字邊往教室趕。
發送對象,楊暗年,短訊內容:“我又在操場上看到奇怪的東西了,有一架飛機從天而降,然後是戰場,很多士兵被不明生物殺傷,然後被抬到這裏救治,最後我看到有一個人從飛機的殘骸里走了出來,毫髮無損。”
“哦?真是有趣的靈視,你看清了那個人是誰嗎?”楊暗年竟然秒回。
“那個人長着和你一樣的臉,赤着全身,跪倒在地,抱着腦袋痛苦,‘我感覺不到任何事’,他這麼絮絮叨叨地說。”
“那不是我,不過確實是一個和我很親密的人,他確實當過一段時間飛行員,在戰爭年代,他開的是偵察機,他永遠第一個前往探索未知的領域。”楊暗年倒是沒有像之前那樣用那種雲遮霧繞的語氣談事。
“楊光年,是這個名字吧?他應該是你的兄弟吧?”
“兄弟,呵,或許可以這麼說吧,比起兄弟,我或許更願意稱他為‘我死去的半身’。”
“袁曦同學?”突然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現在袁曦的面前,影子打在袁曦的身上,擋住最後一縷陽光,語氣不善,“已經快要上課了,你還一個人在學校亂晃什麼?”
袁曦愣了愣,抬起頭,看到一張古板的方塊臉,永遠在整理他胸前的領帶,卻是楊暗年在學校的“合作夥伴”,本校的教導主任白鉦麟,袁曦記得他和楊暗年之間好像存在着某種見不得人的交易?
“抱歉,白老師,我馬上回去。”摸了摸後腦勺,袁曦擠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袁曦同學,雖然你是新來的轉學生,但是也不能如此將我們學校的規章制度視若無物吧?”看着袁曦手中的手機,白鉦麟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在學校期間是不允許帶手機的。”
“可是白老師,楊暗年……唔,楊先生,要我和他隨時保持聯繫。”袁曦對他亮出手機屏幕上楊暗年的名字。
“楊暗年,又是他,”白鉦麟嘖了一聲,語氣變得古怪起來,“看來你在他的眼中真的是很重要的棋子呢,他將你安插到學校,到底是要去追查誰的秘密?這麼輕易地放你們這群非人之物進了學校,實在是很難讓我放心呢。”
“雖然不知道您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我覺得您似乎誤會了什麼吧?”袁曦笑得有些勉強了,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裏長得像“非人之物”了。
“就算要與楊暗年溝通,也請找個無人的地方,我可以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不代表其他老師也會這麼做。”白鉦麟的聲音變得稍稍柔和了一分,但是與他那雙眼睛對上,總會讓袁曦感到心虛。
“知道啦知道啦,我以後會注意的,”袁曦從白鉦麟的身邊穿了過去,這時晚自習的鈴聲已經響起,“白老師,我還是先去上課了,拜拜。”
“呵,非人之物,披着再好的皮囊,遲早也會將你們都送入墳冢。”看着袁曦纖細的背影和輕快的步伐,白鉦麟的眼神卻變得更加幽暗,他咬牙切齒地說著。
袁曦踩着最後的鈴聲回到了教室,不顧其他同學詫異的目光,一直跑到教室的後方,坐回洛靈雅的身邊。
“袁曦同學,以後請注意更準時一些,學校是學習的地方,不是讓你來旅遊參觀的。”坐在講台上,翻着教案的吳溟靜,一副鐵面無私的高冷姿態,根本不像袁曦初見她時的那樣和藹可親。
“只是在熟悉一下新的校園環境,一不小心忘了時間。”袁曦漫不經心地解釋道,她其實並不在意學校里的同學和老師怎麼看她,畢竟她對這個班級沒有絲毫歸屬感,她只是為了避免自己哪一天突然神隱,才會勉為其難地遵循那三棵樹守則。
袁曦用手撐着下巴,眼神卻一直駐留在操場的方向,她看到操場上的一道道靈體的殘影,仍然在穿梭不斷,哪怕無人能夠看到,仍然永不停息地上演着自己的大戲。
而教室里本來白天無影無蹤的那三位靈體女孩,一過黃昏時刻,也突兀地坐在屬於她們的空位上,又一次開始捏着那根奇怪的筆,在對着虛空飛快地書寫,只是這一次袁曦竟然會出現幻聽,她能聽到筆深深刻進桌子的嚓嚓聲。
而且袁曦覺得才過了不到一天,她們的身體似乎變得清晰了幾分,就連原本一團混沌的臉部,也開始形成更具體的輪廓,她們變得越來越像活人了……
有時,袁曦甚至能看到她們抬起頭,用空洞而疑惑的眼睛,就這麼怔怔地盯着座位前面的同學,隨着她們的注視,前面的學生脖子會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你在看什麼?”最近洛靈雅似乎格外注意袁曦的一舉一動,順着袁曦的目光看去,露出相當困惑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我們班上三個‘轉學’的同學,她們的座位上其實一直坐着人的?”袁曦終於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提問了。
“你一直能看到嗎?神隱的同學們?這樣啊,如果是你的眼睛,能看到並非是奇怪的事吧。”洛靈雅用篤定的語氣說,“根據我們學校的傳說,潛入隱世的同學其實從未離開過我們,她們的一部分會被永遠留在教室,直到被我們徹底遺忘之前,她們會一直重複生前的舉動——或許是有無法消散的執念,或許是有難以捨棄的人。”
“這有什麼意義嗎?一直千篇一律地重複?”袁曦發現,她已經不止一次在現實和靈界看到那些陷入周而復始循環的存在了,臨楊這座城市裏似乎到處都有東西是混亂不堪不可理喻的,但是她的直覺卻讓她意識到這一切的無序之下其實是存在着秩序的。
“她們期待着‘轉生’,據說她們是有可能轉生的,如果她們能夠不斷積累自己的靈力,使自己強大到能夠蠱惑某個活人的地步,附着在某種聯接物上,對聯接物的主人不斷施加影響,使某人在不知不覺間失卻自我,成為靈體的傀儡,她們是能夠奪取新的身體的。重複生前的舉動,只是強化自己的存在最普遍的方式之一。”袁曦覺得洛靈雅現在正在想着一些不好的事情。
“據說這種事,過去在我們的學校不只發生過一次。”
晚自習課間,袁曦依次走過三個靈體女孩的桌子,她驚異地發現,如今桌子上竟然已經能隱約看到她們用無形之筆留下的扭曲字符了……
三段支離破碎的話,其暗中似乎存在着某種聯繫,既像是詛咒,又像是身陷絕境的求救,狂熱信徒對於神靈的禱告。
“沒有人會死,大家只是在緘默中沉淪。”
“沉淪並非毀滅,而是向著絕巔的超越。”
“對吾輩施以救贖吧,唯一至高的超越者,願你從枯萎的奈落重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