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

沒人想到，在這殿內，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凡人小孩，沒有什麼靈根，明知道自己將會被放棄，還敢主動開口。

在過去的幾百年歲月里，這執法殿中，多少修為高絕的修士，多少天資卓越的少年天才，入得此地，無不是戰戰赫赫。在這染遍仙人血的大殿上，修為被封，道行被禁，化仙為凡的一剎那，他們竟比凡人還不如，痛哭流涕者，跪地求饒者，自以為是者，皆而有之。

而來此的凡人則更不必說，雖然因得他們弱小，這執法殿內為使得他們不至於入門即亡，長老們在其入內之時給他們施法屏蔽了這殿內的殺機。饒是如此，這執法殿對他們而言依舊有大恐怖，不僅是他們就連修士也是這般。

執法殿內曾經處死過不知多少的修士，他們的血將這殿內染得鮮紅，即使可以用法術消除得了這顏色，也磨滅不了留在這裏的戾氣與殺機。這裏因此形成了一種對修士天然的壓制，過去死在此地的人留下的恐懼與痛苦，直至現在仍然存在，除了執法長老們以外，其餘之人在此地戰力甚至發揮不出原來的一半。

閉上眼都可以看見那些亡者的幻像，可以聽見慘死者絕望的哭喊。且這不僅僅是幻覺而已，漫長歲月的積累下，已經形成了一種精神上的攻擊，而這戾氣甚至已經近乎實質。讓來到這裏被審判的人連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們一張口，恐懼就會像潮水一樣襲來，淹沒他們。

所以長老們根本沒想到王川竟然還能開口，因為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多的還需要堅韌的精神。儘管在王川這裏，為了讓他們不被這氣機震到魂飛魄散，執法殿的影響已經被降至最低。

聲音雖然不大，但卻異常堅定。不僅是黎正明和周正林師兄弟，甚至連幾個執法長老都有這樣一種感覺，如果這個少年有靈根的話，該多好。

黎正明以前常在想，師尊當初為什麼收自己入門呢？自己的資質是幾個師兄弟里最差的，修為也是最差的，比起刻苦的話，周師兄比自己也是不逞多讓。為什麼師尊收了自己為徒而不收周師兄呢，收自己為正式弟子，周師兄卻只是記名弟子。

師傅說，我們這一脈是最幸運的也是最不幸的，是被人所憎恨的也是被人所羨慕的。

得到的很多，失去的也很多。

大概，並不是自己走了近三千階問道天梯，也不是道心最為堅定，而是做為一個弟子，最值得託付希望吧……

曾經有一個人和他說了這樣一段話，“問道問道，你沒有問，如何去答。你登上了問道天梯，卻沒有找到自己的道，你站在山頂，心卻仍在山下。”

曾經有一個人問了他這樣三個問題，“你放不下情，為何要來修仙？你放不下義，為何要來求道？你放不下你終究要放下的東西，忘不了你終究要忘記的東西，你縱然登上了問道天梯又能如何？”

放下與不放下，忘記與不忘。

我想師傅，他自己也沒有答案吧。

黎正明，彷彿想通了什麼一樣，邁着蒼勁的步伐，緩慢而不失堅定地走向那個少年。

“如果沒有靈根你需尋找仙緣，讓你修仙，你可願意？如果沒有師門你需獨自求索大道，讓你修仙，你可願意？如果沒有未來你需歷盡艱辛，讓你修仙，你可願意?”老人站直了一直以來彎下的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那歲月里沉澱而來。

王川征征地看這眼前這位老者，他隱隱知道老者想要說些什麼。他抬起頭，雙眼直視老者的眼眸，毫不遲疑地說道：“我願意。”

黎正明嘴角浮現了一抹笑意，似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開來。抬起乾枯的手掌撫摸王川的頭頂，

“做我的弟子，你可願意?”

手掌在王川頭上讓他感覺有些像乾枯的樹枝或乾草，凹凸不平。但是，很大，很溫暖，像當初那個嬸嬸抱他在懷裏的感覺。

“我願意，”在這句話說出口之前，還有些忐忑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黎正明將他抱在懷裏，輕輕地在他耳邊呢喃道：“想哭就哭出來吧，不必忍着，不必為別人擔心，沒事的，有我呢。”

就在這一瞬間，王川有了想哭的衝動，他一直在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忍着。可是這一刻，他想哭出來，不想再假裝，不想再掩飾。什麼男孩子應該堅強，什麼男孩子不能哭，什麼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一切都拋開，一切都忘記了，他只是像一個小孩子那樣哭了出來。

“黎師弟……”幾個執法長老想說些什麼，但被黎正明揮手打斷了。“我黎正明沒有其他弟子，他將是我唯一的一個弟子。沒有靈根也好，宗門的規矩也好，他無法進入內門也好，都不重要。”

“他是我的弟子，你們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他都是我的弟子。”隨着最後的聲音傳來，黎正明帶着王川離開了執法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