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楊曉的話
“很久沒有回家了呢，呵呵，說起來也不算久，不過是大半年罷了，但是總覺着，離家了很久呢。”楊曉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繁星，有些感傷地說道。王川躺在他旁邊，靠着一塊大石頭，也與他一般看着漫天星河，此處在忘生谷算是最高的幾個地方之一了，離天空的星辰最近，王川往日一個人是也常常在此，看看星空或是發發獃都是他喜歡做的。
王川感到有些奇怪，因為楊曉應該是最樂觀也是最看得開的人才對，他總是笑着過每一天，笑着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楊曉的人緣極好，因為他總是會想到辦法讓身邊的每個人都開心。如果是其他人這樣說，倒也正常，但楊曉卻不同，而且他入宗門的時間雖然已經大半年，但對修行中人來說，也應該只是彈指之間才對。
王川看着他的側臉，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即使是說出思念的話，他仍然是笑着說的。“想他們的話，就回去看他們吧，師兄如果擔心他們責怪你不回去看他們的話，師弟就和你一起去，師弟幫你和他們解釋。”
“我很難回去了，師傅帶我走的時候就告訴過我了，從此仙凡兩隔。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註定了，越是不舍，最後就越是痛苦。師兄我真的很自私呢。”楊曉側過頭，將臉埋入夜色里，似不想讓王川看到他的表情。
王川不知道如何反駁楊曉的話，也就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也許有一天楊曉他們一閉關出來后，自己就已經化為一抔黃土。他沉默了下來，眼睛直直盯着天空，思緒不知飄到何處。
“師弟會一直待在忘生谷么？如果師叔的傷好了的話，那時候師弟你怎麼打算的呢？”楊曉的聲音很輕，似乎是說給王川聽但又怕王川聽到。
“我還是會待在忘生谷吧，師傅說讓我代他種忘生谷的花草十年，如果到時候他還在就繼續由他種。”
“如果師叔走了呢?”
“我會回到凡間去吧，到時候就由師兄或師姐來種。”
“我種不了，如果有那麼一天就由師姐去吧。她最喜歡花花草草，明明是個粗魯的性子卻總是裝仙女。”
“……”
“如果那樣的話，就由師弟代我回家看望我的父母他們吧。”
“好。”
“那你就幫我照顧他們吧，算是對我陪你種了這麼久的花草的報答。”楊曉看着王川的眼睛說道。
“我家在晉國國都，師弟你到時候報我的名字就知道在哪兒了。我爹是個古板的性子，但也明辨是非，你去了也決不會為難你。我娘是個急性子，但從小特別溺愛我，她一定會對你像對我一樣好。雖然我娘是我最應該擔心的人，但我相信我爹，因為我爹是個有擔當的好丈夫，他一定會照顧好她。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小妹。”
“我的妹妹叫楊筱，才十歲，從小特別粘我，我走的那天她哭的樣子，到現在我還記在心裏，那時候我都沒有回頭，也許是不敢吧。我怕看到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我也怕看到娘親強忍着眼淚的樣子，也怕看到爹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露出過的難受的眼神。我不是個好哥哥，若有那麼一天師弟記得多幫我照顧她。”楊曉的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他雖然極力掩飾，但王川還是看到他笑容之下的悲傷與自責。
“只要她不嫌棄，師兄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會代師兄照顧她，不僅是她還有伯父伯母。”王川不會說什麼一定能讓他們不受傷害，一定讓他們快樂幸福的話。因為他不會承諾自己不一定做得到的事，他也沒有辦法承諾。但他一定會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一定會拼了命地完成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有師弟這句話師兄就滿足了，只要師弟有這份心意就已經足夠了。”楊曉坐了起來，背靠着橫卧在山側的石頭。深吸着一口氣，語氣有些感慨地說道：“這忘生谷的夜空與水焱峰的不一樣，一整片的星空，浩瀚無垠，很是深邃……”
“大概是因為沒有雲霧遮蓋，所以看起來更加震撼，讓人感覺，離它更近吧。”王川這般言道，他並未看到當他說這句話時，楊曉笑了一下，只聽得他接口道。
“曾經在這裏仰望星空的人，他們所看到的應該和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吧，但這星空看到的那些仰望它的人卻是不同的。也許今天坐在這裏的人是我們，明天坐在這裏的人就是其他人了呢。畢竟，人總是會死的，即使將要死去的人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也都明白，這是無法避免的。”楊曉一邊仰望着天空中最閃亮的星辰，一邊伸出手向著明明不可能觸及的地方伸去。
“是啊，沒有人可以避免的結局，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都有着相同的命運，至少在最後一刻，是相同的。”王川看着天空無盡深又無盡遙遠的地方，那裏有模糊不清暗淡的星光，也有照不亮的很深沉的暗。
“假如有一天師弟你死了，師兄也不會難過哦。”
“對師弟而言就已經足夠了，能生活在這世上，遇到師兄師姐師傅，就已經足夠了。”王川用很平靜的聲音說著，假如有這麼一天，到最後也沒能踏入修行之路，雖然的確會有些不甘心，但也沒有關係，畢竟自己嘗試過了，雖然最後失敗了。
揚曉突然笑了起來，他覺得很開心，從未有這樣開心過，因為他有一個令他驕傲的師弟。“生死這種事看開了就也不算什麼了，不僅是師弟你，師兄我也是這樣啊。”
“假如師兄我有一天死了，師弟也不要難過哦。”揚曉笑着看向王川，“雖然師兄很大可能不會這麼短命。”
最終如何其實並不重要，因為生命終究是會走到盡頭的，重要的是過程，但過程其實也不是全部。“如果有人即將死去，最後被人救回來了，救他的那個人卻死了，那麼他是應該得救還是不應該得救呢？”
楊曉說著王川不明白的話，向前走着，一邊走，一邊笑出了聲，聲音越來越大，他的背影也越來越模糊。
“如果一個人墮入了地獄，是為了拯救別人而下的地獄，在他將要掉入地獄的那一瞬間，被他救的那個人，只要那個人伸出了手，就已經足夠了吧。師叔也是如此，在看到師弟你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經足夠了。”楊曉的身影消失在了夜空裏，但他的聲音還迴響在王川耳邊，回蕩在這忘生谷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