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海棠調
紅蓮也覺得奇了怪了,她是個多夢的人,夢也時常是雜亂無章的。剪不斷,理還亂。她也時常會夢見張良,亦或者說是張良時常光顧她的夢吧。
夢中種種,她與張良似乎總不得一個好歸屬,整個人生都像是一朵爛漫柔軟的花,盛開了,美麗了,然後就凋零了。有時連順應天命凋零的機會都不配擁有,便被狂風驟雨打散了。
紅蓮耍着小性子不肯離開,但張良也不能放任她在這裏喂蟲子。有心陪她,又唯恐她染了風寒,也只能在夜將臨前把她送回了蓮台。
“公主,公主?公主!”婢女忙迎上來。
紅蓮勾着張良的脖頸不肯撒手,一個勁兒往他懷裏蹭。鳳眼眼尾的暖紅色暈染,眼角一勾一合便將七分的醉意遞來了三分給他。
“九兒,乖,回宮了。”張良耐着性子柔聲細語哄她,把她放了下來。
婢女輕車熟路地接過東倒西歪的紅蓮,向著張良道謝:“勞煩公子送公主回來了。”
張良搖了搖頭,叮嚀:“且照料好九兒,備着醒酒湯,以防她醒來頭疼。”
“是。”婢女畢恭畢敬地低頭應聲,忙和周邊幾個宮婢一起扶着紅蓮回寢。
張良站在燈火闌珊處,靜靜地目送紅蓮的背影消失在暗處。其實相比起紅蓮明麗清妍的面容,他更加熟悉的是她的側臉和背影。
他長舒一口氣,仰頭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尋思着時辰,決定今晚需要投靠梧桐殿了。
果不其然,他受到了梧桐殿熱情而又習以為常的接待,接受了梧桐殿上至宮殿正主兒下至掃灑宮人的眼神調侃。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兒,至少是能名正言順在宮裏頭探查,光明正大跟韓非探討。
“喲,子房,來啦?我等你許久了,坐!今夜我們促膝長談,秉燭夜讀,不醉不歸!”韓非早早擺好了兩個人的酒席,坐在那裏等他來,一見他就舉杯邀他。
張良幽幽地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韓兄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只在最後四字吧?”
韓非笑而不語,只是給他斟酒。
另一頭醉得不省人事的紅蓮,對事情一無所知,發了什麼也是一頭霧水。只是一覺睡醒到天蒙蒙亮,被伺候着洗漱更衣。
回過神,早已穿戴整齊得體,坐在梳妝鏡前出神呢。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紅蓮輕聲念着,笑了一聲。
她招來女侍,一本正經地作問:“咳咳!外邊的海棠花兒如何了呀?”
女侍一臉茫然,全然不知自家主子俏皮細膩的心思,更不能理解主子拋磚引玉的雅緻。
家裏貧苦,便沒讀過書,信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才賣進宮裏頭來。宮裏頭的主子都不是好相與的,吃人也不吐骨頭。她家的這位,脾氣不好,任性頑皮整天撒丫子亂跑,但卻是真心實意的。
她喜歡自家的主子,也不願意到別的宮裏去侍奉。
“公主,蓮台未曾種了海棠花啊,您若說的是宮裏頭的,初初地開了,沒多久也沒多少。”女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語句應答。
紅蓮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未免覺得無趣。這宮門深似海,連個能說上話的人都茫茫無處尋覓,更別談什麼高山流水遇知音這等美事了,不遇到個吃人的攔路虎就算是不錯了。
像是許久前自己還年幼無知的時候,滿腦子風花雪月,想着尋個知音漫客,卻和後宮女子們話不投機半句多。於是身邊也不知道誰出了個餿主意,她還真聽信了,寫了半對字聯在燈籠上,把燈籠又掛在了樹上。
不日果然是有人對上了下半句,還頗為合她心意。就這麼著,填字、對聯、寫詩的遊戲持續了半個月,自己耐不住性子,想要見一見那人。
說起來紅蓮也真得感謝那時候自己的好奇心和任性,讓她有毅力能蹲在那裏守了半天,最後蹲來了血衣侯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老虎,嚇得那時候的自己腳底抹油就是撒丫子狂奔,這才逃過一劫。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外邊的海棠究竟是如何,倒也是不論真假了。”興許是酒勁還沒全消,紅蓮顯得多愁善感,有些哀愁,“你這粗心大意的丫頭啊,沒留意的許是宮外邊的風景吧。”
女侍聽不懂,自覺說錯了話,犯了事,忙惶惶地跪下來。
“九兒若說的是海棠花,知否?外邊呢,應是綠肥紅瘦的。”少年清朗的聲音同清風明月般徐徐而來,扣人心弦。
紅蓮噙了笑,叫道:“小良子。”
深宮裏,除了兄長,便是張良伴她一同長大,縱容她的頑皮任性,也能和她上至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下至民間小調、閑雜畫本,悉數對得上話。
青梅竹馬,門當戶對,自然是兩小無猜,默契,並且有話題聊得來。張良脾氣溫和,忍得了她,她也喜歡逗他。她喜歡張良對她明目張胆的偏愛,也喜歡張良身為青梅竹馬照顧她時合情合理的自然,也喜歡張良懂得她心思,恰到好處的熨帖。
小良子待我是真心的,我知道。便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張良走進室來,笑道:“九兒若是想看海棠了,我可以帶你去。”
“我要看的,可不是一株兩株,再不濟,也不能比宮裏的差。”紅蓮抱臂,驕傲地揚起下巴。
張良笑:“張家在護城河畔購置了座私宅,種的是滿園西府海棠、垂絲海棠、木瓜海棠、貼梗海棠,海棠四品一應有之。最多的,便是西府海棠,專門供了和院子養它。”
紅蓮聽了,有些詫異:“這聽起來是要一花千金,如此的嬌貴奢靡,張相國那麼清廉的人,會允許嗎?可不怕破了他兩袖清風的名頭?”
“祖爺爺在世時最愛這些花,隔三差五就去那裏賞花,砸了重金造暖玉地龍供養,使其常年不敗,婷婷如之。便將其命名牌匾為解語府。”張良意有所指。
紅蓮笑出了聲:“哈哈,原來是老爺子養的花,也難怪張相國沒把這府邸給拆了用來布施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