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忻公主
過了兩三日,綰綰的身子也大好了。這些天,趙禎每天也都來看她一兩次,她總是睡着的時候多,縱然醒着,也虛弱無力地很,趙禎恐擾了她休養,每次只略坐坐就走了。
這天綰綰起的早,梳過妝后便去小書房整理那日的書稿。她立在書案旁,將那堆凌亂的書稿整理在一處,一張張地清點着。忽地她眉頭一皺,問道:“晴柔,可有什麼人動過么?怎地少了一張。”
“娘娘,皇上那天來看你,臨走時他拿走了一張。”晴柔一面應着,一面將一碗葯遞到綰綰手邊:“娘娘,吃藥吧。”
是他拿去了,綰綰心裏不禁一動,她停下手來發了會兒呆,那紙張在她的指尖簌簌滑落,被風一吹又散開了。
“娘娘,快喝葯吧,葯都快涼了。”晴柔又喚道。
綰綰這才回過神來,她低下頭繼續整理着散亂的書稿,任性道:“我都好了,不要喝這苦東西。”
“娘娘,那這葯都熬好了,你不喝,可怎麼好呀?”晴柔撇着嘴問道。
“喏,往那些花盆裏澆了就是了,左不過就是些益氣調理的補藥,也沒什麼壞處。”綰綰一面說著,一面向屏風后的那盆文竹望了望。
“娘娘,你若老這樣不喝葯,我告訴太后皇上去。”晴柔將那葯碗推得離皇后更近了些。
一聽到晴柔說“皇上”,綰綰心裏又是一動,她抬起頭來,恃寵一般地嬌氣道:“你告訴他們去唄,去啊。”眼中還帶着一絲俏皮得意的笑。
“娘娘。”晴柔又委屈又着急地喚道,綰綰自顧自地整理着書稿,也不理她,晴柔無計,只得將那葯碗一傾,盡數餵了屋裏的那棵文竹。
“對了,我睡着的時候,母後有派人來過是么?”綰綰問道。
“是呢,雲舒姑姑來過兩次,一次送了些延佑宮小廚房新熬的桃花姬,一次又送了一盒養榮丸。”晴柔說道。
“嗯,一會兒我做些點心,去看看母后,這些天,她必定又為我的事情費了不少神。”綰綰說道。
午膳后,綰綰準備了一碟親自做的桂花綠豆糕,盛在紫檀食盒裏,準備帶去向太后劉娥請安。
自崇慶殿到延佑宮,是要經過吹雪堂的,這吹雪堂因種滿了梨花,開花時如一片雪海方有此名,時值暮春,那梨花早都開盡了,唯有數不清的葉子,顏色一片更比一片深,掛在樹枝上,單調地生長着。吹雪堂內有一個小池塘,遠遠地,綰綰依稀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池塘邊盪鞦韆,那小的,像是寧國公主趙幼忻,她只是一瞥,也未太在意。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掉到池塘里了,救命啊,救命。”才走出幾步,綰綰便聽到了一陣驚慌的呼叫。
綰綰未及多想便奔到了池塘邊,鞦韆上空無一人,四歲的公主正在池塘里張着小手掙扎呢,那宮女早就哭做了一團不知所措,看到皇后也忘了行禮。
綰綰生長於江寧,自幼熟識水性,她忙將廣袖的褙衣脫下隨手一扔,便跳到了水中。待到晴柔等人趕過來時,幼忻公主已被綰綰救上了岸,正躺在綰綰的懷中,難受地嗆水呢。
“娘娘,娘娘,您沒事吧。”晴柔忙脫下外衣替綰綰擦拭身上的水。
“無妨,無妨,快把公主送回玉辰宮,還有,去請太醫,快去。“綰綰一面說著,一面仔細地查看着幼忻的面色。
這延佑宮自然是去不成了,聽說此事,太后倒十分擔憂,親自到崇慶殿來了一趟。
太后劉娥,是個端莊威嚴的婦人。她穿着一件黑地灑金長衫,杏黃抹胸上綉着鸞鳳凌雲的圖案,頭上梳着低寬的牡丹髻,金冠灼灼,鳳笄明明,既華貴又穩重。她姿儀甚美,雖然年逾五十,但因為保養得宜並不怎麼見老。
“你也真是的,受了風寒才大好,便不要命地往池塘里救人。”劉娥一進門便說道,那語氣中有責備也有愛憐。
“兒臣,給母后請安。”綰綰恬然一笑,並不掙扎着起身行禮。
“好了,你快安心養着吧,不要下床來折騰了。”劉娥一面說著,一面坐到了床邊:“就算你要救她,身邊這麼多宮人你不差遣,自己就往池塘里跳。”
聽到太后的話,晴柔等都紅着臉低下了頭。綰綰望了望晴柔她們,又望向劉娥說道:“母后,她是皇上的女兒啊,我自然要救的,當時情況危急,我哪還顧得上吩咐宮人。咳,咳。”雖是輕咳了兩聲,綰綰的氣色看起來卻不差。
劉娥搖了搖頭,說道:“幸虧這天氣還暖和,否則,可不是又要病了。”
綰綰拉着劉娥的手,撒嬌似地說道:“母后,我不是好好的么,您也不用擔心了。倒是幼忻,不知道怎麼樣了?”說到這裏,綰綰的神情中露出了憂慮。
劉娥看着綰綰心無城府的樣子,心裏的隱憂又加深了幾重,她嘆了口氣,笑道:“哀家派人去玉宸宮問過了,幼忻已經沒有大礙了,現在服了葯睡下了。”
“嗯,那就好了。”聽到幼忻沒事,綰綰自是真心地高興。
“對了,哀家想,賢貴妃一定會來向你道謝的。哀家看着,這后宮裏,唯有她,是個厚道持重,值得你結交的人。嬪妃中沒有與你親厚的,賢貴妃,你便與她好好相處,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劉娥拉着綰綰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劉娥知道綰綰雖任性高傲,但秉性純真,這前朝後庭,許多的明槍暗箭她是渾然不知,自己終究不能護她一輩子,賢貴妃為人處世一向周到,心地又厚道,在皇帝心裏也頗有分量,或許能成為綰綰得力的幫手。
“嗯,我知道了。”綰綰想到賢貴妃平素溫柔謙和的樣子,也覺得並不可憎,細想起來,從前自己冷遇了合宮嬪妃,其中有多少對她懷恨在心陽奉陰違的。賢貴妃位份既尊,又育有兩個公主,對自己雖不親近,但也從沒有一毫怠慢不敬。綰綰這樣想着,便點點頭應下了,並未察覺出劉娥說這話的良苦用心。
劉娥又坐了坐,便回延佑宮了。用過些加了紅花的薑湯以後,綰綰也就捂進被子裏昏昏沉沉地睡了。
爐煙轉過煙紗屏風上的蘭影,如煙似縷地又纏進了那白日的夢魘中。
期許,輾轉,沒來由的惴惴,沒來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