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兩情見如歡

第1章 兩情見如歡

這是,北宋仁宗明道元年。

“不好了,不好了。皇後娘娘把皇上給打了。”尚美人的宮女粹心一路嚷着從崇慶殿跑了出去。

粹心這一嚷,合宮皆驚,宮人們聚在崇慶殿外的宮階下口耳交接地私相議論着。

“咦,怎麼回事啊,皇上近來不是很寵尚美人么?今日竟不替尚美人解圍。”

“不知道啊,皇后也真是膽子大,連皇上也敢打。”

“皇后啊,還不是仗着她娘家,還有太后寵着她。”

“你們說,皇後娘娘生得那麼美,仙女似的,平日卻笑也不大笑,與皇上也別彆扭扭的,該不會是皇後娘娘不喜歡皇上吧。”

……

第二天一早,趙禎依時去上朝,他端坐在御座上,眉頭微蹙,清雋的面孔里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這天的朝堂一如既往地熱鬧,又是黃河決堤,又是淮南水路修峻,又是邊境難民湧入內地。趙禎翻弄着御案上堆疊的奏摺,對方才上奏的幾件大事已經暗暗有了定奪。

就在這時候,觀文殿學士呂夷簡雙手執着諫板,從隊伍里邁步而出,正聲說道:“臣有本要奏。”

“呂愛卿何事啊?”趙禎微傾着身子,一面輕按着太陽穴,一面緩緩地抬起頭來。

“皇上,臣聽聞,昨日皇后在爭執中誤傷了皇上。雖是誤傷,但皇上乃萬金之軀,皇后此舉仍是失儀。皇后乃國母,失儀如此又如何母儀天下,且皇后多年無子,臣上書,請皇上廢后,另立賢淑以正婦德。”呂夷簡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一陣嘩然,連趙禎也倍感震驚,當即睜大了眼睛直起了身子。

“呂大人此言不妥,皇后出身高貴,大方端正,多年來管理後宮事宜井井有條,怎可因此無心之失便行廢后之舉。”說話的是秘書閣校理范仲淹。

“范大人此言差矣,誤傷天子怎是小過。”呂夷簡對范仲淹的話不以為然,甚至咄咄道:“在下知道範大人與皇后的父親寧海侯有舊,但范大人也不能因私忘公啊。”

“你。”范仲淹被氣得漲紅了臉,說不上話來。

接着朝臣們又紛紛進言爭執了起來,總是反對呂夷簡的人多,但呂夷簡巧言善辯,反對之言都被他一一回擊了。

趙禎聽朝臣們爭得面紅耳赤的,“廢后”這兩個字便如針尖一般扎着他的心口,讓他聽了極為不快,他幾欲發作,臨朝十年來,他還從未像今日這般煩躁過。趙禎輕撫着昨日綰綰打過的地方,只覺心口灼灼,終於稍稍平復定了起伏的心緒。

“好了。”趙禎抬高了聲氣,嚴肅道:“呂愛卿,這是朕的家事,不宜在朝堂上討論。此事是朕有錯在前,皇后是無心之失,並無失德之處,呂愛卿也好,其他諸卿也好,都不要再說廢后的話了。”

“可是,皇上。”呂夷簡又抬起了諫板,想要說什麼。

“呂愛卿,朕與皇后,這是朕的閨閣之事,你也要管么?”說到“閨閣之事”,趙禎的嘴角邊浮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不過這笑極淺,只有離他最近的陳公公才看得到。

“皇上。”呂夷簡顯然沒想到皇帝會如此回護皇后,他舉着諫板立在那裏,那臉色極是尷尬難堪,但他猶然故作鎮定,平視着皇帝的眼睛。

“好了,呂愛卿。你是觀文殿學士,你與其來干預朕的家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黃河決堤難民安置的事情。”趙禎堅定了語氣,更顯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若是諸卿沒有旁的事,那今日就退朝吧。”過了一會兒,趙禎看群臣安靜了下來,呂夷簡也不再說話了,便說道。

散朝後,趙禎照例是先去後殿將這裏三層外三層的朝服換下。

“官家昨夜又是改奏摺到很晚,今天瞧着精神有些不好呢,要不要傳太醫來看看。”陳公公在一旁一邊接着皇帝換下來的朝服,一邊說著。

“勤政是做皇帝的本分,朕可沒有這麼嬌弱。”趙禎望着陳公公笑道,他知道陳公公是真宗皇帝身邊的舊人,自他幼時起就服侍在側,這老人家對自己當真是一片真心實意的關懷,故而他也從不對陳公公端着皇帝的架子。

“官家,還是回御書房么?”待到趙禎換好了常服,陳公公又問道。

“唔。”趙禎立在那裏,面有躊躇。

看着趙禎不決的臉色,陳公公忙說道:“官家,今天一早崇慶殿的晴柔姑娘就偷偷派人來告訴奴才,說皇後娘娘病了,有些不大好呢,官家要去看看么?”

趙禎聽了,又驚又憂,他忙應道:“那就去看看吧。”

崇慶殿的宮人們遠遠地見到皇帝來了,忙進去通稟。趙禎也不等綰綰來接駕,直直地就向著內殿走了進去。

就在趙禎往裏面走的時候,綰綰的貼身侍女晴柔突然奔了出來,她跪倒在趙禎身前,淚眼盈盈地說道:“皇上,皇後娘娘本來是要親自出來接駕的,但娘娘昨夜着了涼,身子不適,方才更衣又折騰了一會兒,忽然就暈倒了,這才叫皇上久等了。”

“暈了,怎麼回事?”趙禎說著就加快了腳步,大步地向裏面步去,眉心結作了一團。

“娘娘昨晚一夜,一夜都沒有蓋被子,穿着白天的薄衫,和衣睡了一晚。”晴柔小跑着應道。

趙禎一聽,便知道綰綰也同他一樣,一夜難平,心裏既着急,又有些甜甜的安慰和喜悅,他問道:“傳太醫了么?”

晴柔搖搖頭回道:“還沒有。”

“好,那就先不忙,朕先去瞧瞧。”說著,趙禎已經走進了內殿,隔着屏風,他看到綰綰躺在床上,碧漪在一旁輕手輕腳地將她剛剛穿好的衣服換下來。

趙禎一個人走到床邊,他朝碧漪使了個眼色,碧漪也就退出去了。

床邊搭着綰綰剛剛換下來的墨綠金線絲菊對襟衫,白色灑金妝花褶裙,趙禎坐到床邊,只見綰綰面容憔悴,眉心緊鎖,雙目下有淡淡的淚痕,她貼身穿着水綠色抹胸和素地蠶絲衫,頭上的月牙髻還未來得及卸去,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

“綰綰。”他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大婚之夜,她曾伏在他的膝頭,將那首詩輕聲地念給他聽—“儂既剪雲鬢,郎亦分髮絲。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這些年,他一直將這句詩記在心上,想到這裏,他不禁伸出手去。就在他指尖與她面頰觸碰的剎那,她醒了過來。

“禎。”她方欲喚什麼,又收了回去,改口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她的聲音很微弱,目光也飄飄然的。

“朕,來看看你,你,怎麼又胡鬧了?”趙禎的語氣雖平淡,眼神卻蘊藉傷感。

“我胡鬧,你又惱我了么?”綰綰低垂着眉目問道,語氣中儘是委屈。

“朕沒有,朕從來,也沒有真的惱過你啊。”趙禎一面說著,一面撫了撫她的面頰,柔聲道:“你好好歇着吧,朕這就傳太醫來看你,以後,可不許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了。”

“皇上,我,我。”綰綰輕輕地抓住了趙禎放在她臉上的那隻手,雙眉微顰,眼裏有了瑩然的淚意。

“朕現在還有些事,大臣們都在御書房等着呢,晚點再來看你,你安心歇着吧。”趙禎又撫了撫她的面頰,向她溫柔地笑了笑,才轉身走了出去。

“皇上,昨夜娘娘寫了大半夜的字,一張一張的寫的都是一樣的字,皇上要去看看么?”晴柔見趙禎走出了寢殿,便上前問道。

“好,好啊。”趙禎想了想應道。

晴柔帶着趙禎去了綰綰的小書房,那案上胡亂着堆滿了宣紙,趙禎拿起一張來看,寫的原來是李後主的一句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綰綰在書法上頗有造詣,那字體既有魏碑的舒展,又有懷體的飄逸,筆走龍蛇之餘兼有女子的清神秀骨。趙禎看了看,其餘的紙上也是一樣的寫了這句詞,他仔細打量着,這些字於鉤撇轉折處筆鋒多有不盡之處,墨水也不得淋漓,顯見得下筆的人心中自有一番鬱塞。想起綰綰的病容,他既憐惜心痛又愧悔交加。看了好一會兒,他從這紙堆中挑了一張袖在懷裏,方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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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妝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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