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周老師的小灶
周鳴皋從夢境中醒來,感到渾身都酸疼得厲害。他迷迷糊糊地起來洗漱、換衣服。不太記得自己接下來要幹嘛,但身體就好像被輸入了指令似的,自己在按部就班地走。
打理完自己以後,他出了宿舍的門。
學校中心的湖不知道何時乾涸了,幾隻鴨子也不見了蹤影。柳樹抽出了新葉,在隨着風一搖一擺。因為是假期,校園裏很空曠,他走了很久也沒遇到任何人。繼續沿着路往外走,不知怎麼,他就又繞回到了那片乾涸的湖旁邊。朝和剛剛相反的方向走了一陣,他看見圍欄中開着屏耀武揚威的幾隻孔雀。
——孔雀?學校里的孔雀不是二零一八年才有的嗎?現在不是二零一七年嗎?
想到這,周鳴皋忽然感到頭暈,眼前的場景就像是遊戲掉了幀,開始模糊、扭曲起來。他感到自己在向下墜,又不知道要墜向哪裏。
他一下子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
原來是夢中夢。
又是夢中夢。
周鳴皋揉着發疼的眉心,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呆坐了很久。確定自己真的醒來了以後,他跳下床去從自己口袋裏摸了根煙,然後到陽台把煙點上了。自從他開始通過夢境去窺探沈裊裊預知未來的夢境以後,他就常有這樣夢中夢的情況發生。最近他已經沒有再去窺夢了,就算又在夢裏見到那座透明房子他都會儘可能地繞開。但不知道為什麼,夢中夢還是會偶爾出現,搞得他彷彿一夜沒睡般疲憊。現在已經是暑假期間,宿舍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真怕自己哪天就困在夢裏醒不來了。
他吸完了煙,從陽台回到了宿舍里,拿上洗漱用品到洗手間洗過漱后,回到寢室換衣服。
今天他約了崔岩出門——是的,就是一周前在溜冰場撞了他兩次的那個崔岩。他答應崔岩,要給他補習數學。當然了,他會給崔岩補課目的也不太單純,他只是想給沈裊裊補課,又猜到單獨找沈裊裊補課還是會像之前一樣被她拒絕所以乾脆找崔岩這個想考A大的人湊個數。崔岩自然不知道其中緣由,還覺得自己撞了大運,對周鳴皋一直道謝,搞得周鳴皋怪不好意思的。
出門前,周鳴皋給沈裊裊發了消息,問她要不要參與到他的周老師小灶中。
收到周鳴皋說要給人補數學的消息時沈裊裊已經堅決不信了——被誆過了一次,怎麼可能再輕易上當。周鳴皋也不急着解釋,等見到崔岩以後,他直接給沈裊裊發了個崔岩在認真做題的視頻過去。
視頻里周鳴皋對崔岩說,“抬一下頭抬一下頭,給沈裊裊打個招呼,她不信我在給你補課。”崔岩還真就抬起頭來,對着鏡頭傻兮兮地笑了笑。周鳴皋又說,“我補課沒收你錢,純友情授課,是吧?”崔岩用力點頭。
沈裊裊:“......還友情授課,這距離你被撞才過去一周,你們就這麼熟了?是撞出友情了嗎?”
周鳴皋:“我們熟不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是同屆的,而且數學水平差不多,我們都不介意多一個人,你就說你要不要來旁聽吧。”
沈裊裊只思考了兩秒鐘就回復了“把地址發我!”然後她放下了手機,一邊收拾起書本,一邊對着客廳喊了聲,“爸!我和朋友出去學習了,晚點回來!”
沈藝峰這時候正沉浸在擼貓的幸福中,有點兒心不在焉地應了句,“哦,早去早回啊,路上注意安全。”
他們這次定的地方不是肯德基,而是一家密室逃脫俱樂部的地下室。地方是崔岩提供的,他說這是他哥的地方,他最近放了假,所以偶爾會過來幫他哥看店。一般這種俱樂部晚上人比較多,所以白天人少時他就會在這邊的地下室學習,又安靜又舒服。今天來到密室逃脫俱樂部時周鳴皋就忽然想起來為什麼對崔岩感到眼熟了——這不是他們在二零一九年來過的密室逃脫嗎?這個崔岩不是當時送肖冉冉小黃雞的那男生嗎???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還以為這是個前所未見的夢中夢中夢,但是再睜開眼時場景沒有變扭曲,他掐自己一把,有很明顯的痛覺。
他鬆了口氣,放心了些。
其實仔細想想邏輯確實也是合理的——因為他穿越回來過去帶來的一系列變化,很多事情也隨之改變。就連一些遇見的人的出場順序都變了。所以說,這不是夢,他只是在這一次提前遇到了崔岩。
就在周鳴皋走神的時候,沈裊裊到了,發消息給他問他怎麼走。他趕緊開了門上樓去接她。見到沈裊裊的一瞬間,周鳴皋之前被夢境困擾到不好的情緒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就連沈裊裊懟他說“你傻笑什麼?”的時候他都沒有還嘴。
能看見她這樣好好地站在他眼前,就算其他方面出現些困擾他的事,也算是值得。
周鳴皋帶着沈裊裊到了地下室,拿出他準備好的教學材料,給沈裊裊和崔岩都發了一份。崔岩感嘆他總結得太詳細,沈裊裊卻知道,比起之前周鳴皋去醫院單獨給她的那一份筆記,這份可潦草得多了。
崔岩和沈裊裊都是那種反應快思路敏捷的學生,除了有時候解題想法不太正統有點跑偏外,堪稱完美好學生。周鳴皋覺得自己教得很輕鬆,他相信只要能在沈藝峰去世后陪在沈裊裊身邊,讓她穩住情緒,她考A大是絕對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對沈裊裊而言會是個什麼分量的人,不知道他的陪伴會不會有用。
在之後的事他也已經想好了。如果沈裊裊考上了A大,他就要考A大的研,多留在學校兩年,多做裊裊兩年學長。如果沈裊裊沒考上,那麼不管她去哪個城市,他都要考研去那個城市不遠不近地陪着她。
周鳴皋的目光移到同樣在奮筆疾書的崔岩身上。
至於這小子......
他免費給這個撞他的小子補課已經很偉大了好嗎!誰會在乎他考不考得上!
樓上門口有一個一有人推門就會喊“歡迎光臨”的小機器,一般崔岩幫他哥哥看店時就是靠這個判斷有沒有客人來的。“歡迎光臨”忽然響了一次,他趕緊放下了筆,說了聲,“我去接待一下客人,你們等等我。”就出去了,剩下周鳴皋和沈裊裊兩個人呆在這裏。
這間屋子很小,看得出來原來這是從來存放東西的,應該是後來被崔岩改造成了能學習的地方。因為只是個普通的小地下室,這實在沒有什麼佈置可言,對周鳴皋沒什麼吸引力。於是,在沈裊裊四下觀看的時候,他就一直看着沈裊裊。
她的短髮已經留長了,看起來她也沒有繼續剪短頭髮迎合何有信審美的意思。雖然現在是假期沒有人管她是不是披着頭髮但她還是梳了個高高的馬尾,臉的兩側有幾縷碎發散下來,有種中學生獨有的青春感。在未來周鳴皋可是沒有見過她梳這個髮型的。在未來,她也沒有這時候這麼愛和他拌嘴開玩笑。所以哪怕這時候他並不能保證沈裊裊是喜歡他的,也仍然珍惜這段時光。能有幸參與她最單純最肆意生長的年紀,他很滿足。
崔岩接待的那一撥客人似乎是已經在玩密室逃脫了,他們的頭頂——也就是樓上傳來乒乒乓乓的翻找東西的聲音和腳步聲,這些都還好,主要是他們還時不時尖叫,把正在看題目的沈裊裊嚇一跳。周鳴皋笑話她膽子小,她很不服氣,後來就算是被嚇到也不肯表現出來了。
又過了一陣,崔岩急一邊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來晚了”一邊急匆匆地跑了回來。周鳴皋心想:不好意思?大可不必,你不回來我才感謝你。
周鳴皋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在後來的“上課”過程中,他都沒怎麼和沈裊裊開玩笑,一直認認真真地給他們兩個講題。下課後,崔岩主動提出請客吃飯,他說,“我怎麼好意思真的免費蹭課啊。”還連連誇周鳴皋,“學長你真是太好了,幫女朋友補課還順便捎上我。”
——雖然距離高考還有一年,但並不妨礙他從現在起就已經把學長叫順口了。他說這也是一種心理暗示。
沈裊裊:“這樣暗示自己真的有用?”
崔岩:“誰說我在暗示自己了,我在暗示老天爺,讓他誤以為我已經是A大人了。”
“......”沈裊裊又夾了一口菜,把自己想吐槽的衝動咽下去了。畢竟她才是今天那個最佔便宜的人,又是蹭課又是蹭飯的,她哪兒還敢吐槽誰呢。
吃完了飯,崔岩繼續留在密室逃脫看店,周鳴皋和沈裊裊則是順路一起往回走了。晚高峰剛剛結束,這個時間的公交並不擁擠,他們一前一後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周鳴皋稍稍側着,方便和沈裊裊講話。
“你什麼時候回家呀?”沈裊裊問他。
“下周末,回去考科二。”說到這裏周鳴皋就覺得很窒息——在未來都已經過了一遍的駕照考試,他又要重來一次了。
“哦。”沈裊裊假裝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窗外,然後很快速地說,“謝謝你給我補課。”
周鳴皋笑道,“我是為了給崔岩補課,順便帶上你的好嗎?”
沈裊裊當然明白他是不想她有心理負擔,她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車窗半開着,夏日的風順着縫隙輕輕吹過來,沈裊裊看着周鳴皋的側臉,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剛遇見他時,她覺得他是胡亂搭訕的小混混,但時間久了,她感覺得到他真的只是一直在默默對她好。
可是很奇怪啊,周鳴皋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會喜歡素不相識的她呢?
沈裊裊是個愛多心的人,如果把周鳴皋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男生,她一定覺得他的種種好都是不安好心,不會敢去接受的。但這些事由周鳴皋做出來,她就不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想,或許她心裏是可以接受周鳴皋的。就算他以那種奇奇怪怪的方式出現。帶來了些奇奇怪怪的小謎團,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周鳴皋忽然扭過頭來,問她,“看什麼呢?”
她沒再像平時那樣別過視線,而是看着他,大大方方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