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最後的劍鳴（2）
盛大夕陽餘暉之下，張元放一襲青藍道袍，眉眼冷峻，目光如電，緩步登上養劍閣。
便見一道清絕身影，靜坐蒲團之上，一襲儒跑，峨冠博帶，縹緲出塵，又帶着一股言語難以形容的鋒銳。
彷彿此人便是一柄劍，大氣浩然，百兵之君。
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湖泊的禹劍，靜靜躺在他身旁，發出輕輕的嗡鳴。
“林兄，元放來送你上路了。”
張元放冷冷開口，目光陰沉，鎖定到林北冥身上。
林北冥倏然睜開眼，便有銳利電芒，迸射天心。
“張元放，一百五十年前，你我皆是初出茅廬，你不敢跟我一戰，一百年前，你我差不多武道大成，你同樣不敢跟我一戰。”
“你天師道術法的威力我不清楚，倒是你這廝裝縮頭烏龜的神通，早就領教了。”
“怎麼，今日終於鼓起勇氣，來與我一戰了么？”
哪怕張元放養氣功夫再怎麼好，聽了這番話，也是老臉一紅。
他冷聲道：“林北冥，我是不如你，被你壓了一百多年，那又怎麼樣呢？”
“現在你是地仙，我張元放同樣是地仙，今天把你殺了，我便是龍國第一人，再往後數十年，又還有誰會記得你？”
“我一生行事，本就不是為了讓人記住。”
林北冥疏狂一笑，握住身側禹劍。
他迎風看劍，神色無悲無喜，屈指輕輕在劍胎上一彈，禹劍發出清冽聲音，好像幽谷中的山泉流響。
這聲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宛若哀鳴。
“老夥計，你陪了我整整一百五十年，經歷大小八百三十餘戰……今日這最後一戰，卻是用不着你了……”
“你在我手上，殺敵一千五百二十六人，這一千五百多人，無一人不該殺，更無一人不該死……你乃君子之劍，我死之後，又怎能讓你落入小人之手？”
“再見了，老夥計……”
林北冥長嘆一聲，狠下心來，屈掌擊打在禹劍之上，說也奇怪，本來天外玄鐵打造、堅固異常的禹劍，隨着林北冥這輕輕一擊，竟是就那麼斷作兩截。
再看林北冥，已是滿臉決絕，氣勢更是鋒銳到了極點，似乎折劍的他，本身就化作了一柄劍。
張元放冷笑道：“林北冥，你是在虛張聲勢么？”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燕山之戰，你傷勢極重，渾身真元十不存一，沒有個兩三月，根本不可能恢復得過來……”
“你若處在全盛、哪怕只恢復了七成修為，我也不敢妄言勝你……但現在的你，不過是任我宰割的魚肉罷了……”
“林北冥啊林北冥，那麼驕傲的你，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吧？”
“你實在是太愚蠢了，自己明明傷這麼重，為了救一個李天策，卻把自己的十三劍奴全都派了出去……”
“十三劍奴還在的話，必定可以護你周全，你林家也不會滅亡……我就不相信，你不後悔！”
他現在跟林北冥廢話這些，除了進一步觀察他的虛實，便是要在精神上摧毀林北冥。
林北冥壓了他一百五十年，唯有從肉體和精神上都將他摧毀，他張元放今日才能真正揚眉吐氣。
“後悔？”
林北冥緩緩搖頭。
“晝夜光陰，天地飄搖，再強盛的帝國，都有分崩離析的時候，何況一個家族？”
“林某雖是一介武夫，卻也知道什麼叫家國天下，今日我林家亡了，但只要李道友活着，龍國就還有未來。”
說到這裏，他滿臉哂笑，看小丑般看着張元放。
“呵呵，跟你這廝講這些作甚，這些都是大丈夫做人的道理，跟你講了你也不會懂。”
“張元放，你只需要知道，今日林某雖死，卻仍是龍國劍神！！！”
話音落下，林北冥肉身便以肉眼可見速度變得乾枯衰竭，很快就失去所有生命元氣，化作一具乾屍。
然後便有一道虛影，從他枯竭肉身中走出，分明林北冥模樣。
虛影逐漸變得凝實，綻出璀璨金光，透着凌厲到極點的劍意。
這是林北冥的地仙元神！！！
他淡淡看着張元放，眼神淡漠宛若萬古青天，就這簡單一瞥，便讓張元放渾身汗毛倒立，莫大恐懼感從他心中升起。
這一刻，他不再是什麼天師掌教、當代地仙，而只是一個在無上劍道法則面前、卑微到極點、渺小到極點的螻蟻。
林北冥竟是直接拋棄了肉身，元神出竅，以身化劍，燃燒生命最後的能量，變成了法則般的存在。
張元放無論肉身還是靈魂，都被徹底凍結。
他成了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魚肉，暴雨下的一株小草，狂風中的微塵，別說反抗，甚至連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林北冥這一劍，無視生死，燃燒生命，完全觸摸到了劍道至高，滅天絕地，是不該存在於世間的劍招。
他的元神在虛空之中漸漸拉長，緩緩刺向張元放。
這是一個將生命奉獻於劍道至高殿堂的純粹劍客，犧牲一切，燃燒一切，刺出來的最強一劍。
一劍之下，天地暗淡，日月無光，空間破碎，山河永寂！
張元放卻倉促之間，直接將自己的地仙之魂催動到極致，強大的精神力量，化作一根尖刺，狠狠刺了出去。
就在馬上要被林北冥刺中的剎那，他倒也了得，竟是掙脫了桎梏。
然後轉身便逃。
身體拉開一道虛影，瞬息之間，衝出養劍閣，在半空中輾轉騰挪數百次，竟是堪堪避過林北冥這一劍的鋒芒。
轟轟轟！
熾烈的劍氣，斬在虛空之中，直接將空間都劃破，斬出許多黑色裂痕，然後沖雲平霄而去，天上的雲朵都直接被斬碎。
張元放只是被這一擊的餘波傷到，便身形爆退，狠狠跌落在地，在地面趟出一道深深溝壑，拉出數百米距離，頓時泥土翻飛，亂石橫空。
他很快衝破出亂石堆，滿臉驚恐看着林北冥半空之中的元神。
此刻的他，臉色發白，氣息紊亂，渾身都是傷痕，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噴出淡金色血液，狼狽到了極點。
“掌教！！！”
天師道一眾門徒，看着自己掌教如此狼狽，都十分駭然，驚呼起來。
都以為林北冥身受重傷，已然是待宰羔羊，砧板魚肉，哪想得到林北冥的決死一擊如此恐怖，連掌教都擋不下來，一下就讓掌教受了重傷？！
一擊不中，林北冥的元神明顯虛弱了許多，眼瞳卻變得更加淡漠，散發出來的劍意變得愈發凜冽和鋒銳，帶着滅天絕地的氣息。
林北冥再怎麼厲害，也得遵守能量守恆這個宇宙基本法則。
他乃是重傷之軀，渾身真元十不存一，此刻能斬出如此威力的一劍，靠的是燃燒元神。
但元神能量又能燃燒多久呢？
他最多再刺出一劍，就會消耗完所有元神能量，消散天地之間。
張元放也看了出來，知道自己生死就在這瞬息之間，連忙大叫道：“天師道眾，還不結陣，護我法身！！！”
與他隨行的天師道眾，走出來最強的四十九個人，分別掣出道劍，腳踏禹步，結成劍陣，將張元放圍了起來。
他們的真元能量，精神力量，通過陣法，很快融為了一體，形成了堅固如城牆的防護罩。
另外還有幾個長老、掏出了許多符籙，直接激發，這些符籙迎風見長，變成了精純的能量，將防護罩牢牢加固。
燕山之戰林北冥和李策合力斬破天地囚籠后，桎梏破除，所有修行者或多或少都獲得了好處。
天師道作為天下第一道門，高手最多，實力增幅自然最大。
門派裏面的六境強者們，這幾日修為都是突飛猛進。
雖然除了張元放外沒有人成就地仙，但踏入碎涅境的卻有不少，邁入問鼎境的也有好幾個。
就拿眼前這四十九人來說，最低修為都在六境洞虛，碎涅境的佔大多數，問鼎境的竟是有足足七個。
再加上傳自首代天師張道陵的大天罡北斗陣，以及許多孤品符籙加持——便是李策處於全勝狀態，祭出七柄飛劍，要轟破這大天罡北斗陣，也是艱難。
林北冥的元神卓立虛空，金光越來越黯淡，氣勢卻越來越強，那股滅天絕地的劍意，也愈發的鼎盛。
他很快發出第二擊。
養劍閣內，他百多年來珍藏的許多名劍，全都受到感召，嗡鳴顫抖，化作流光，圍繞着他的元神盤旋飛舞，遮天蔽日。
數百柄名劍劇烈顫抖着，發出龍國劍神此生最後的劍鳴。
“萬劍朝宗！”
這些名劍飛速聚攏，然後化作一條劍龍，刺向大天罡北斗陣構成的能量護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