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再別君子 此生為念(1)
太和十七年夏,南召太子風篁陣兵瓊廬關,質問天子誅殺召王之罪。
彼時,天子病卧太華殿,已然殘燭之勢,惟有皇太子玉恆臨朝聽政,甄選使臣,欲派往瓊廬關與召太子講說召王遇刺實情,勸其息兵止戈。而同時皇太子又憂心諫勸不成,唯恐皇境邊關有失,特調派了鎮遠侯擎遠領東越五萬大軍自蕪良關奔赴瓊廬關駐守。
而西琅境內,公子夜玄挑撥東宮夜丹與將門覃家的不睦,至使覃家背離東宮,轉而助陣夜玄陣營,東宮就此失勢,加之琅王老邁,西琅朝堂一時間竟受夜玄把持。當下夜玄又得溟王回信,稱昔王族願襄助用兵,與夜氏共攻東越,共伐玉室,以報舊年裏溟王后妃被越王所佔、昔族公主被玉室殘殺之仇!
帝都凌霄宮內,因着近來諸事紛擾凌亂,蔚璃又搬回至凌霄殿上,以襄助太子玉恆理奏疏、核兵力、參閱朝政。太子玉恆為著內憂齊門、外患南召亦是終日忙碌的不可開交。
這夜,總算諸事稍見眉目,兵馬調派妥當,玉恆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凌霄殿,又近午夜時分,見着內殿尚有燈火明亮,不覺心頭暖意涌動。多少辛勞,豈非就是為著一盞守候的燭火。
寬闊的桌案前,蔚璃正伏案抄書,燈影里映着她皎皎容顏,一身涼衣輕掩着她雪色肌骨。
這女子畏暑貪涼,入了夜總要早早滌去一身纖塵,專揀那輕紗薄錦略遮嬌羞。玉恆見了又是微微嘆息——她只自顧清涼,可想過他之炙熱?!含笑向她身邊坐了,一面取案上清茶,一面悄聲問說,“璃兒這麼晚不睡,又在忙些什麼?”
“給王兄寫信。”她依舊是如常地眉眼不抬,專註於自己筆下。
玉恆又向前湊着看了,見她是從一頁紙謄抄到另一頁紙,且抄的異常認真仔細。“為何還要謄抄一回?若非緊要,這樣事倒是可以交給宸兒去做。宸兒近來代我擬寫詔書,字體倒是練得十分工整了!”
“雲疏教出來的,焉有不好的!”她還是各樣嘲諷譏笑。
玉恆並不計較,只淡淡回一句,“總有例外……非吾力可成,非吾願可求,卻是耗神最多……”
蔚璃這才抬眼看他,瞧他那般可憐模樣,也是一半嬌嗔一半取笑,“雲疏倒還有甚麼不滿!我這不是已經在謄抄仔細了嗎?我知之前那字寫的太過潦草,只怕王兄看不明白心裏焦急,這會兒不是又抄寫了一份!”
玉恆笑笑,“我的璃兒幾時也學會了溫柔體貼……到是越發可愛了!”說時忍不得在她耳鬢掠過一吻,嗅得她發底藏有淡淡的木蘭花香,“璃兒染了我的熏香?”她終於認了這份歸屬?
“是啊!”蔚璃一面抄信一面慵懶應他,“我還霸佔着殿下的寢榻,還偷穿殿下的衣服,還飲殿下之香茗,還食殿下之肉糜……虧得殿下供養,這宮裏倒也沒有一件是我蔚璃的東西?”
“璃兒不棄……雲疏就是璃兒的……”他又貪戀地悄悄扯她衣領,吻向她雪頸細滑。
“休鬧!你又不是個東西!”蔚璃嗔惱着將他推開,才覺自己這話像極了玩笑,不禁笑着看他,“雲疏今日莫不是成了甚麼功績?倒似頗有閑情呢!派去瓊廬關的使臣可選定了?我再說一回呢,那澹臺羽麟絕非適宜人選。他雖聰穎,能機警應變,對你又精忠不棄,可他終歸是商賈之家,非朝堂公卿,若以他為使臣豈非有辱召太子之尊名?更何況,澹臺家世代為南召臣子,豈可與自家君王對峙殿堂?”
“羽麟已然回了南召。”玉恆嘆息着不得不端坐回原位,這女子時而多嬌,時而警覺,當真一點也不顧念他的心焦嗎?——“是澹臺老宗主召他回去,想來也是風篁向澹臺家施壓,畢竟召王室國庫銀錢大半是來自澹臺一族。兵馬動,糧草集,風篁又怎會放這樣一隻錢袋在外遊盪。說來,他此番用兵籌謀倒也頗見王者之風。”
蔚璃不理他對風篁的格外讚譽,只取笑着問,“如此說……雲疏這回還真的是孤家寡人了?那個羽麟如何走時也不來辭行,就不怕我記恨了真的不還他銀錢嗎?”
“這倒也是我聽到唯一可說得過去的賴人帳目的理由了!”玉恆也閑飲清茶陪她說笑。
蔚璃也笑,又問,“那麼倒底派了誰人往瓊廬關議事?”
“程門,潛之先生。”
蔚璃詫異,“程門之子願為殿下之臣?程老宗主可准許?你放着師源不用難為程潛之作甚!”
“師源才是我臣,程潛之是天下民,使他前往,不偏不倚,但論實事,不徇私情,豈非正是尊重召太之尊名!”
“倒也有幾分道理……”蔚璃微蹙眉頭,放下手中筆,又拾了摺扇扇着紙上墨跡,思量着又問,“程潛之可是甘願?他可說得清楚?關於赤焰斬的毒,關於羽麟說起陌剎門,關於……”
“璃兒勿憂。此是師源舉薦,潛之應許,並無脅迫。另外我自有書信寫給風篁。其中曲折想來他看過即明白。他若不明白……便也不只是想要為父報仇,陳兵皇境邊關當是另有所圖。”
蔚璃便不響了,她自然知道風篁若是另有所圖圖得是甚麼,又或許自己應該親往邊關罷,與他當面做個了結才好!“聽聞召太子娶了一位慕容家的女子為妻?如果不是若伊又是誰人?”
玉恆也靜默了片時,淺淡着言,“都是利益結盟……你又何必計較……倒是你這書信,都與你王兄說些甚麼?可要我填上幾筆……關於我與璃兒的婚約之盟,結永世之好?”
蔚璃哼笑,“雲疏且定了天下,再與我議甚麼婚盟罷!不然豈非也有逐利之嫌!擎遠原是我的將,現下又要勞動青濯林峰他們領兵支援,殿下可還好意思問我王兄再討要個公主!”
“我以為……璃兒是甘心情願……不用我求……”說說又來拉她衣袖,捧她面頰,在她唇角印下深深一吻,她將要掙鬧,他忽地將她攔腰抱起,逕自往床榻去了。
“雲疏未免貪心,我為你籌謀這許多,你還要得寸進尺……”蔚璃為掩羞色,強言說笑。
玉恆將她小心地安置於床上,眉眼帶笑,“我若早些得寸進尺……現下可也兒女繞膝了……”說時為她輕解羅衫。
“可好先遞杯水給我……這會又覺口渴……”蔚璃輕輕央告。
玉恆且笑且嘆,依從地向桌案上倒了杯清茶,重又回到床邊遞至她手上,順便熄了一路燈火。
蔚璃接了茶,一口喝盡,玉恆接回杯子,置於几上,悄聲問說,“璃兒還要什麼嗎?”
她眉眼彎笑,含羞道,“禮尚往來……且說雲疏想要什麼……我該還你……”
話音未了,他吻已欺上,纏綿悱惻間,不忘向她喃喃傾訴——雲疏所求惟蔚璃爾……
她覺出他唇上的炙烈,嗅得他懷裏的木蘭香,感知他手上一縷溫熱將她細腰牢牢握住……
他知當下這般便是剛剛好,她雖有小小慌亂,卻再無扭捏抗拒,與他亦步亦趨,如影隨行,共享這世間最美的歡愉!
天下事最好莫過於水到渠成。他與她皆是歷盡風雨,看過變幻,此間都知相守不易,愈要憐取眼前人,珍惜往後餘生。
最相憶——猶是初遇那晚,他向她輕道一聲——今夜,明月可明,清風可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