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2004年7月(2)
2004年7月14日晴
這個暑假跟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往年暑假總覺得無憂無慮,整天不是跑去這裏抓蝦,就是那裏摸魚,好不歡樂。
也不知道我爸咋想的,非要我這個夏天去做暑假工。而我媽這次似乎也沒站在我這一邊。
所以剛剛放假第三天,我就被我爸的朋友安排進了這家酒店,做起了一個酒店門童。
用我爸的話來說,李沐陽,你都十八歲了,該去體驗一下掙錢的艱辛了。
我很鬱悶。
卻無力反抗。
不過轉念想想,一個月下來有八百塊工資,其實還挺不錯的。要知道,我上學時每周也才45塊的生活費而已。
但這錢可真不是輕易就能掙到手的。
這家酒店是L市最早的一批四星級酒店。無論是酒店名氣、硬件設施、人員管理還是服務質量,都是L市數一數二的存在。
所以我得先接受為期三天的培訓。主要是學習待客禮儀,以及熟悉日常工作內容。
負責給我和另外一個人培訓的,是酒店禮賓部的領班,名叫洪希樂。看起來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他已經在這家酒店工作兩年了。
說起來是培訓,其實也就是每天跟着領班一起工作。
門童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為酒店客人開門、叫車、裝卸行李以及一些雜務什麼的。總之,讓客人體驗到賓至如歸的感覺就對了。
第一天的培訓下來,我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各種微笑。
我不知道原來微笑服務是這麼講究的。
要做到發自內心的笑真是很難的。要知道,當提着大件行李累得跟條狗的時候,我是真的無法發自內心的微笑。
表情沒有扭曲到猙獰就算不錯了。
所以第一天培訓還沒結束,另外那個人就跑了。
這是一份苦差事。我想。
2004年7月17日多雲
連續三天的培訓,累得我都提不動筆來寫日記了。
今天總算得到了半天的休息。
洪希樂說,下午你休息半天,調整一下狀態,明天開始就要你一個人值班了,打起精神來。
好不容易休息半天,我原本是打算在家一直躺着的。
但蘇晴晴卻來電話了。
晚上我朋友過生日,一起來玩吧。蘇晴晴在電話里興奮地說道。
我好累啊,我想睡覺。我如實說道。
哎呀,老公,來嘛來嘛。蘇晴晴撒起嬌來。
實在不忍拒絕,加上明天開始就要投入到工作中了,也沒什麼時間出來陪她了。於是我只好答應下來。
好巧不巧,蘇晴晴朋友的生日會正安排在我工作的那家酒店。
我到場的時候,正遇到她們在K房裏切蛋糕。
生日快樂!
一屋子十來個人,齊聲高呼道。
謝謝大家……
女主角站在中間,一臉幸福。
蘇晴晴大部分的朋友我都認識,全是些家境不錯的富家女。
站在場中央一臉幸福的女生叫程橙,現在正在大家的慫恿之下跟她男友擁吻到了一塊兒。
你來啦!蘇晴晴看到我,一臉高興。
我笑笑點頭。
要說在KTV最能漲面兒的是什麼?那什麼都比不過一副完美的歌喉。
我雖不敢說自己唱歌唱得多好,但比起蘇晴晴那些五音不全的朋友來說,我簡直是天籟之聲。
一首校長的《一生中最愛》,粵語發音標準,深情而不失力量感,把蘇晴晴的朋友都聽醉了。
我喜歡聽老歌,特別是粵語老歌。
那種從心裏緩緩流淌出來的柔情,是粵語老歌最經典的。
小時候聽歌的機會不多。最初是在老爸的錄音機上聽磁帶,全是一水的粵語歌。
於是就愛上了。
儘管現在聽得更多的是JAY、JJ的歌,但好聽的音樂是大家都喜歡的。
所以不管這首歌有多老,它所表達出來的柔情,是所有人都受用的。
哇!!!老公,你唱得真好!
蘇晴晴一臉驕傲,衝過來就叫道。
是啊,陽哥唱得真好。她的朋友們都說道。
我心裏有些得意。
說實話,之前得知蘇晴晴家境優越,身邊的朋友也都是些有錢家孩子的時候,我有些抗拒。
要知道,我只是一個普通工薪家庭出來的孩子。跟她們實在難說有共同語言。
為了照顧蘇晴晴的面子,我都盡量少跟她的朋友有所接觸。也許出於自卑吧,總覺得會給蘇晴晴丟人。
但今天表現還不錯。我想。
生日會結束,我和蘇晴晴從KTV里出來。
走,我送你回家。我笑道。
她點頭,然後一把就用胳膊把我的手抱住了。
很是幸福。
媳婦兒,明天我就要開始上班了。等我掙錢了,給你買好吃的。我說。
我不要。蘇晴晴笑道,你留着自己用。
幹嘛?嫌我錢少啊?我假裝不悅地說。
不是不是……蘇晴晴慌忙解釋道,我其實都不願意你去打工,太辛苦了。但是是你爸爸的命令,我也不好阻止你。所以我覺得,那些都是你辛苦掙來的,我不捨得花。
小妮子還挺會疼人。我笑罵道。
老公……我……蘇晴晴突然有些嬌羞地看着我。
怎麼了?我問。
她突然不說話了,而是眼神迷離的看着我。
此情此景,我要再不吻下去,豈不是辜負了美人的一番心意?
此時已是晚上十一點,白日裏喧囂的街市此時只余昏暗的街燈在孤獨的閃爍,四下一片寂靜。
我和她站在行人路上的大樹下,相擁而吻。
慾望的種子在心裏發芽。
但我還是忍住了。
我並不是個清高的人。
我承認我極度渴望得到眼前這個女人。
但不是現在。
至少不是今天。
2004年7月18日陰
第一天上班就被訓了個夠嗆。
原因是我把客人的行李給搞錯了。
508的行李是兩個箱子,大的紅色,小的綠色。
518的行李也是兩個箱子,小的紅色,大的綠色。
沒有仔細看行李上的標籤是我的錯,但這紅的綠的混在一塊兒實在讓人容易給搞混了。
這還不算。
下午一個旅遊團到店,原本預定的時間應該是下午六點。但估計司機腳下沒收住勁兒,提前半個小時就殺到了。
結果我正在員工食堂吃飯,等禮賓部主管跑來找我的時候,我嘴裏還包着一大口蛋湯沒咽下去。
可想而知,我被訓得多慘了。
好在跑來加班的洪希樂替我說了好話,才讓主管取消了對我的罰款處罰。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成年人世界的委屈和不甘。
在學校的時候,即使犯任何錯,我都不會有這種感覺。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沒用了。
我還沒能適應這樣一個服務者的角色。
我們這一代人大多數都是獨生子女,從小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的悉心呵護下長大。不敢說跟小皇帝似的,但至少也好像是一方諸侯一樣,哪裏見識過社會的殘酷?
所以我很失落。心裏委屈得像有塊石頭堵着一樣。
但洪希樂卻覺得沒什麼。
我跟你一樣大的時候就來這裏工作了,我現在都適應了。他笑道。
我看着他,覺得他不是適應了,而是一開始就看透了。
他來自農村,家裏很窮。高中輟學之後就出來打工了。
他無法理解我的委屈,我同樣無法體會他的艱辛。
我開始覺得我那八百塊的工資離我好遙遠,這才第一天正式上班,我怎麼就感覺我有點堅持不下去了呢?
但回想起昨晚那一幕,我心裏一酸。
不能就這樣放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