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我死了
這是一座爛尾樓。
在它的四周，雜草叢生，荒無人煙。
這裏已經廢棄很久了，位於龍城的郊區，時不時，才有幾輛汽車路過，但根本沒人會停下來。
白昭雪扛着一個人緩緩走上二樓，將他丟在了角落。
此刻，那人正深度昏迷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綁架了。
白昭雪左手持刀，右手掏出手機，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好像在做最後的確認。
劉天龍，劉天龍……
劉天龍殺了萬鴻飛……
她記得這個名字，記得那個場景，記得那被染成血色的泳池……
可是，劉天龍，到底是誰啊？
名字很熟悉，臉也在自己的手機屏幕上，並且還和自己那樣的親昵，可是，他是誰啊？
葛少強說，劉天龍是萬鴻商會的卧底，潛伏在商會許多天之後，終於在一個萬鴻飛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動手殺掉了萬鴻飛。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自己手機里的這張合照，又是怎麼回事？
白昭雪的記憶完全錯亂了。
所謂失憶，其實就是記憶鏈條被打亂成一片一片的小碎片，在沒有人打擾的情況下，在自己拚命回憶的情況下，這些碎片，最後都是會重新組合起來的，然而，一旦有人惡意將這些碎片拼亂，那當記憶鏈條重新組成的時候，這段記憶就完全錯亂了。
此時此刻，白昭雪就是這樣的情況。
不得不說，葛少強真的很……賤！
太賤了！
“我們以前認識嗎？”白昭雪眉頭緊皺。
她決定暫時不動手。
她只是失憶了，又不是變成腦殘了，葛少強的話有太多的漏洞，而且，她也真的想知道，自己以前和他是什麼關係……
僅僅是想知道這件事而已。
如果，萬鴻飛真的是劉天龍殺的，哪怕自己之前和他關係很好，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白昭雪始終緊盯着他，卻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不知道夢見了什麼。
……
過去了很久、很久。
白昭雪有些不耐煩了，搖晃了他幾下：“嘿！醒醒，醒醒……”
他的表情更加痛苦。
在夢中，劉天龍和呂闊始終扭打在一起，他時而以劉天龍的第一視角毆打着呂闊，時而又以呂闊的第一視角怪異冷笑，經過白昭雪這麼一搖晃，這種轉變的速度猛然間加快了許多，前一秒他還是劉天龍，下一秒就成了呂闊……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他的識海之中，分裂出了兩個腦神經。
終於，夢中的戰鬥結束了，劉天龍和呂闊消失了，他緩緩睜開了眼……
……
疼。
頭痛欲裂！
我的腦袋，像爆開的西瓜一樣！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但手伸到一半，便聽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別動。”
與此同時，我的脖子也感到一涼。
漸漸的，眼前那模糊的身影開始變得清晰，就見白昭雪一臉陰冷，蹲在我的身邊，將一把匕首放在我的脖子上。
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又看花眼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便繼續說道：“兩個問題，萬鴻飛是不是你殺的，我們之前是什麼關係？敢說假話，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來！”
我嚇得一哆嗦，終於確定眼前的人就是白昭雪，顫顫巍巍地說：“什麼萬鴻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白昭雪嘆了口氣，然後將我的手按在地上，舉起了刀。
“我說我說！”我嚇得大叫了起來。
白昭雪依舊保持着這個動作，淡淡地點了點頭。
顯然，我一個回答的不對，她就要手起刀落。
“不是我殺的，他是自……”
“嗯，第二個問題，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
“呃……”
我有些懵，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白昭雪說完，又掏出手機給我看她的屏幕，解釋道：“我只知道你叫劉天龍，可是我想不起來你是誰。”
“啊？”
我更懵了，她這是……失憶了？
可是，為什麼啊？！
我是誰……
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了！
此時此刻的我，已經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劉天龍，可是……我也不是呂闊吧？我絕對不可能是呂闊吧？
因為此時此刻，看着白昭雪的這張臉，我並不想殺了她；而作為她的“男朋友”，我好像也並沒有多想念她。
劉天龍和呂闊，好像同一時間，從我的身體裏消失了。
雖然我還擁有着劉天龍和呂闊的記憶，但我好像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種感覺很怪，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越是想知道自己是誰，就越是想不起來。
算了，不管我是誰，我都不想死在這，於是我以劉天龍的視角，把我所知道的事全部說了出來。
一個細節都沒有放過！
包括我們是男女朋友關係，包括滄武天字班，包括我這條斷手……
這個故事很長，白昭雪卻始終舉着刀，認真地聽我講着，一句話也不說。對於我說的話，她沒有表示懷疑，卻也沒有表示信任。
當聽到萬鴻飛是自殺的時候，白昭雪突然變得狂怒，將匕首反了過來，狠狠地用刀把撞向我的肚子，罵道：“你胡說！我爸為什麼要自殺！”
我大力地咳嗽起來，還沒來得及彎腰，白昭雪便又抓住我的脖子將我頂在了牆上，惡狠狠地說道：“我告訴你，你說的這些屁話我一個字都不信，我已經說過了，敢說一句假話，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來！”
與此同時，我的手伸在背後，已經握緊了一塊玻璃碎片。
“你不信我，我也沒辦法，那你動手吧，直接抹我脖子好了。”我上氣不接下氣。
白昭雪的眼神突然發狠，握刀的手慢慢移向我的脖子。
而我的手藏在身後，也時刻準備着將玻璃碎片割向她的大動脈。
……
“他說的都是真的。”
就在我倆即將動手的時候，一道聲音突然從樓梯口傳來。
白昭雪明顯震了一下，木然回頭，就見一個人，緩緩走了上來。
他面露微笑，一舉一動都頗為優雅。
他的眼中只有白昭雪，見白昭雪已經回頭，他便站下不動了，就站在樓梯口處，吐出一句：“雪兒，好久不見。”
“你……”
白昭雪當然記得他是誰，可剛說出一個字，就見劉彧龍面色大變，朝她飛奔過來，同時還大叫着：“小心後面！”
……
不用多說，自然是我行動了。
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可能放過？
剛剛因為頭痛的原因，導致我站都站不起來，所以我不敢反抗，更不敢跟她交手，但偷襲要是還不成功，那我就白混這麼久了！
劉彧龍距離我們還有點遠，我有信心在他跑過來之前，殺了白昭雪！
這麼近的距離，白昭雪絕對不可能反應過來！
千鈞一髮間，我手中的碎片已經抵達她的大動脈，正準備在她脖子上劃一刀，卻突然肚子一痛，導致手中的碎片脫手而出。
而白昭雪，脖子上只是流出了一點點紅色的血液。
剛才那一下，是白昭雪背對着我用手肘打的，我沒想到，她的速度竟然會這麼快！
我能感覺到，她已經六重了！
打中我的肚子后，白昭雪滿臉怒氣地回過頭來，先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傷口，接着便抓住我的頭髮，同時將匕首擺正，一刀一刀捅向我的肚子。
“雪兒，不要！”劉彧龍大驚失色。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
……
……
……
……
我感覺到了疼。
我感覺到了冰涼。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我感覺自己變得好輕。
我看見，身下，我自己的身體。
我看見，白昭雪還在不停地用匕首刺入我的體內。
我看見劉彧龍已經趕到她的身邊，準備把她拉開。
我看見，我飄到了爛尾樓的頂端。
我還在持續上升……
風一吹，我的靈魂隨風飄蕩。
世間萬物，皆在我的腳下。
我看見，某個未知的地點，一個嬰兒，剛剛出世。
我看見，某個未知的地點，一個孩子，高高興興地去上學。
我看見，某個未知的地點，一群學生，無精打采地去上學。
我看見，某個未知的地點，高考結束，所有學生高歌狂歡。
我看見，被大人們稱之為“他能有什麼壓力”的那個人，此刻痛不欲生。
我看見，那個痛不欲生的人，最終也變成了大人。
我看見，每個人，都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我看見，無數的靈魂，在輪迴。
我看盡世間百態，看透人間冷暖，看着每個人的人生。
我好像知道我是誰了……
我好像想起我本來的生活了。
我不是劉天龍，也不是呂闊，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我是誰，貌似已經不重要了。
我死了，什麼也沒有了。
我仍在上升。
升到了天際。
升到了宇宙。
升到了黑洞。
穿過黑洞，是一片光明。
我，至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