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蔡敏和伊萬訂婚的日子是臘月二十一，儀式晚上六點半開始，殷秀成陪着趙麗芳一起去參加。開車的是一個趙麗芳不認識的青年，殷秀成叫他小東，說小秦今天有任務，就從手下另外挑了一個來。小東相貌普通，氣質普通，穿着普通，存在感很低，讓趙麗芳坐在後座，總是記不起換了司機。

黑色轎車緩緩行駛在暮色籠罩的城市街道上，穿過大半個京城。京城裏的年味兒已經越來越濃了，距離以前“革命化的春節”已經越來越遠。

以前最嚴重的時候，是官方通知春節不放假，要“抓革命促生產”，春節也要積极參与勞動，同時禁止所有的封建習俗，只保留了貼春聯這一項，但是春聯內容卻具有濃厚的時代氣息，典型的比如“三十不停戰，初一接着干”之類。

但是隨着整個國家的改變，根據人民的意願，如今春節也開始放假，雖然只有三天，但是整體氣氛卻因此而大不相同。

而且現在供銷社的商品比以前豐富了，走街串巷推着車子賣農產品的農民也越來越常見，小型的農貿市場多了起來，路邊擺攤的年畫春聯樣式也各種各樣，還有一些踩高蹺、扭秧歌、舞龍舞獅的隊伍，早早地就開始在各種廣場公園練習起來……整個城市都好像活了起來，充滿了煙火氣息和人間百味。

趙麗芳坐在後排座位上，看着窗外街邊廣場上穿着花紅柳綠服裝，套着一隻驢子形狀道具的演員，手裏拿着彩色的鞭子比劃着扭動，嘴角也帶上了笑意。

汽車駛入使館區，憑着請柬進入了S國大使官邸，在指定的區域停了下來。

殷秀成穿着藍色中山裝，扣子繫到領口，臉上是標準的外交微笑。趙麗芳穿着同色系藍色繡花旗袍，披着一條淺色披肩，頭髮盤起——實在是這個年代，並沒有太多選擇，不能像後世走紅毯一樣把自己打扮起來。

殷秀成對着趙麗芳抬了抬手臂，趙麗芳非常配合地把手搭了上去，兩人挎着手並肩向著宴會地點走去。

伊萬和蔡敏站在官邸樓前的台階上迎接來賓。

伊萬穿着正式的S國武官服裝，肩上的肩章垂下長長的流蘇，胸前佩戴着華麗的綬帶勳章，加上帽子上、袖口上繁複的條紋裝飾，腰間還挎着一把長刀，看起來十分英武。蔡敏則穿着潔白的紗裙，肩上披着一件雪狐披肩，頭髮燙成了卷，臉上妝容精緻，嘴角帶着矜持的微笑，和大部分中國少女有着截然不同的氣質。

看見走過來的趙麗芳夫妻，伊萬拉着蔡敏向前走下台階去迎接。

“哇，蔡敏，你今天真漂亮。”趙麗芳把禮物放在一邊的禮桌上，大聲誇讚蔡敏。蔡敏笑得很甜蜜：“謝謝。”

那邊伊萬已經跟殷秀成握手：“殷，非常感謝賢伉儷能來參加我和敏的訂婚儀式。”對於這位中國京城軍界剛剛升起的新星，伊萬的態度十分殷勤熱切，不但恭維着殷秀成年輕有為，而且還不停誇讚趙麗芳漂亮。

趙麗芳看着伊萬身邊蔡敏的表情，深覺尷尬。

殷秀成的笑容沒有太大變化，恭喜了他們之後，就帶着趙麗芳進了大廳。

官邸一樓大廳上空的水晶吊燈像是一條從空中傾瀉而下的星河，周圍的裝飾畫和裝修風格都帶着強烈的異域風情。

大廳中央鋪着白布的餐桌上，陳列着各種美味的食物，麵包、巧克力、魚子醬等等目不暇接。香檳酒杯和冒着熱氣的茶水排列在餐桌邊上，任人自取。餐桌正中央是一束鮮花，象徵著以後這對有情人的生活幸福美滿。

這樣的環境和氣氛，更接近趙麗芳原本所處的時代，與之前坐車經過的暮色中的煙火京城彷彿是兩個世界。

宿舍里其他女生已經來了，茅愛紅帶着翠翠，和曹曉燕坐在角落裏聊天。何玲玲和杜小倩在餐桌旁邊，像模像樣地拿着香檳酒杯說笑着，陳琳琅和她的小男友在另一邊說話。

看見趙麗芳，茅愛紅從角落座位里起身，對着他們夫妻招手。

趙麗芳拉着殷秀成，剛想過去，就有一個小鬍子外國男人上前跟他們打招呼：“殷，你好，歡迎歡迎。”

“你好，阿列克謝·別列科夫。”殷秀成顯然認識他，帶着笑和他握手，寒暄了幾句，向他介紹了妻子趙麗芳。

大使館參贊阿列克謝用外國人特有的誇張熱情讚美了趙麗芳的美貌和才華，他說他們好幾個同事都很看過趙麗芳的兩本小說，他前兩天還剛剛去看看了《五星公社的社員們》這部電影，並給予了極高評價，但是沒想到趙麗芳會這麼美麗。

等阿列克謝離開，殷秀成才低聲對趙麗芳介紹了他的真正身份：“阿列克謝是大使館主要情報工作負責人。”雖然現在殷秀成已經不再從事原來的職業，但是作為京城警備團的團長，對於京城地面上各種勢力的主要人員，仍舊是要瞭然於胸的。

殷秀成陪着趙麗芳走到一邊，趙麗芳和幾個同學聊天，殷秀成跟她們打了招呼，就對趙麗芳低聲說了幾句，起身去了那邊男人聚集的區域，把空間留給了這些女生。

殷秀成一過去，那邊的男人們就掀起了一陣小小的喧鬧，用熱情迎接他的到來。

趙麗芳跟茅愛紅、曹曉燕聊了幾句，看着翠翠還是那種內向的模樣，難免跟茅愛紅說起了兒女經驗。茅愛紅現在經濟上好了一點，壓力小多了，也有了精神。她看着翠翠，眼神溫柔：“不管怎麼說，我肯定是要把翠翠好好養大，讓她以後也上大學，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悠揚的音樂響起，蔡敏和伊萬踏着音樂攜手走入大廳，沿着紅毯走到了大廳最前方。大使親自為他們主持了訂婚儀式，當伊萬拿出訂婚戒指為蔡敏戴到手指上時，蔡敏的表情激動極了，眼角淚花閃爍。

音樂響起，這對未婚夫妻攜手滑入舞池，深情起舞。身形挺拔高大的伊萬擁着嬌小的蔡敏，白色的蓬蓬紗裙在大廳中央旋轉搖擺，能看得出來，蔡敏跳舞的水平已經今非昔比。

一舞結束，所有人都熱烈鼓掌，伊萬當著大家的面親吻蔡敏，溫柔纏綿，氣氛十分熱烈。

音樂再次響起的時候，大家紛紛起身跳舞。

殷秀成也走到了趙麗芳面前，微微躬身，伸手邀請。趙麗芳看了他一眼，旁邊幾個女生也跟着低聲起鬨，殷秀成笑容不變，直到趙麗芳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才用力把她拖到自己身邊，摟着她的腰邁出了舞步。

趙麗芳早就有一種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殷秀成洞悉的感覺，就像剛才，他伸手邀請自己的時候，看着自己的眼神，根本就是確定她肯定會跳舞的樣子。

從那一年在南和縣城他揭穿她不是原主的事實以後，不管她身上有多少破綻，他都沒有問過一次，只是默默地接受，如果需要的話就幫她圓謊。

就像上次殷秀成讓她看自己胸口的槍傷疤痕，他肯定知道了些什麼，但是只要她不主動說，他也不會深挖——除了在夫妻嬉鬧的時候，用來當做欺負她的手段。

既然他能夠默默包容，那麼考慮到自己的演技和殷秀成的眼力之間的懸殊差距，趙麗芳就破罐子破摔地放棄了偽裝自己，不打算裝成不會跳舞的新手踩他的腳，而是跟着殷秀成的節奏翩然起舞。

殷秀成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懷中的人，手指在她背後的衣料上輕輕摩挲。

大廳里燈光如晝，音樂悠揚，衣香鬢影，舞姿翩躚。

官邸外的黑影中，卻肅立着一排持槍衛兵，隨時準備應付突發事件。

大使官邸和大使館不過是一牆之隔，而且這個牆還是不高的鏤空金屬欄杆，很容易翻越。今天，因為宴會上有大使館重視的貴客，所以防衛力量基本上都調到了官邸附近，大使館中的衛兵明顯少了很多。

潘盈被關在地下室里，昏黃的燈光映照着她凌亂的頭髮和憔悴的臉龐。

她知道，自己現在很危險了，如果今天不能逃出去，明天可能就會像以前的女孩子一樣，躺在她腳下的泥土裏，再也不能醒來。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她從小就出生在那樣貧窮的地方，家裏又是當地最窮的。好不容易哥哥有了點出息，她才有機會上學讀書。結果哥哥就出事了。

為了生存，她不得不接受別人的援助，跑去找殷秀成。那時候，她還把那個白凈俊秀的殷大哥偷偷放在心底，希望真的能夠把他身邊的女人氣走，自己取而代之。誰知道，殷秀成那麼無情！

她沒有完成任務，又不甘心一直在電廠當一個普通女工，不得不去討好那個醜陋噁心的龐學兵，才換來了京大的推薦名額。

本來前途無限光明，誰知道就因為管嘉林和趙麗芳他們的那些破事，把她卷了進來，害得她被學校開除，發回原籍，結果就碰到了伊萬這個魔鬼！

歸根結底，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受到殷秀成、趙麗芳的牽連。否則憑她的能力，很快就能從京大畢業，分配到一個好單位，找個好對象，過上富足美滿的日子。而不是在這個可怕的地方，每天被人當成狗一樣虐待！

今天是伊萬和他騙來的那個傻女人訂婚的日子，也是殷秀成帶着趙麗芳來赴宴的日子，也是她唯一的機會。

潘盈用手指把頭髮梳理了一下，雙手輕輕拍打面頰，讓自己的臉色紅潤起來，然後站起身來，順手把身上已經撕破的裙子撕得更短一些，露出一個嬌媚的表情，向著門口走去。

今天負責看守她的那個傢伙酗酒如命，等會兒她把自己藏起來的那瓶伏特加拿出來陪他喝！

過了半個小時，地下室出口處的地板輕輕晃動，潘盈從下方探出半個頭來小心觀察着四周。根據她這些天的觀察，在附近還會有一個守衛，大約五分鐘會巡視一個來回。她耐心等待，足足過了七八分鐘，也沒有見到守衛出現。

潘盈猜測，應該是那個傢伙偷懶，鑽到什麼角落喝酒去了。他們這些外國老毛子，都特別喜歡喝酒。

她穿着剛才守衛的衣服，袖口褲腿都卷了好幾圈。

躡手躡腳地貼着牆壁走了一段，潘盈從陰影里摸到一個窗戶下面，聽了聽動靜，才小心翼翼地翻了出去。她知道，這個窗戶出去的位置在大使館背後的偏僻角落，很少有人會來。

潘盈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裏，那個一直沒有出現的守衛躺在黑暗中，已經失去了氣息。她更不知道，在她剛剛從窗口翻出去，就有人摸進了她離開的地下室。

她現在沒有心思去想那些守衛去了哪裏，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出這個地獄牢籠。

音樂聲隱隱傳來，潘盈在黑影中轉頭看了燈火通明的大使官邸一眼。這個時侯，殷秀成和趙麗芳應該也在那裏吧，希望伊萬他們能夠成功，給這夫妻倆一個大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