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箭拔弩張(晉江首發)
裴寓衡在逼女帝,是選擇這大洛江山,還是選擇自己的親兒。
逃兵之事,只要深入挖掘,十一皇子必然逃脫不了,而屆時,他父親的案子就會浮出水面。
他沒有直接去徹查父親的案子,就是因為太乾淨了,乾淨到他找不到決定性證據,他只能從旁入手,用螞蟻蠶食的精神,先將密不透風的地方撬動一絲縫隙。
女帝定定看着裴寓衡,這屋內氣氛愈發沉重起來。
此時在屋內的所有人,心中只有一個想法,裴寓衡是不是瘋了?他這是要捅天的膽子!
時間似乎是過了一刻鐘,又似乎是過去了一個時辰,裴寓衡依舊挺直地站立在原地。
終於等來了女帝的聲音:“裴少卿若還有證據,直接呈上來便是。”
裴寓衡緊抿的唇一松,便有了幾乎不可見的弧度,將自己另一個袖中的東西遞了上去。
這回裴寓衡不像剛才般將證據全念了出來,反而老老實實站在下面,等女帝看完。
他身後的鄭延輝一干人等,心都焦了,裴寓衡這廝到底給女帝什麼東西了?
蕭子昂眉尾一挑,目光在他袖子上打轉,他這袖子裏到底藏了多少東西,自己輸了,他竟敢和女帝嗆聲。
女帝這次也不同於以往,裴寓衡給她的證據,她看了一遍不說,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重新拿起了看了一遍,越看她臉上的怒意就越明顯。
這份證據,通過講述三名逃兵的經歷,為女帝揭露了她一直提防的事。
博州已有反意。
三年前那場勝仗不過是為了迷惑女帝,而她的大洛子民,竟串通高蠻國給她演了一出勝仗。
高蠻國內亂,當時被派出來的軍隊,是現今高蠻國皇帝政敵的軍隊,他和博州串通,故意派人前來,又泄露軍事部署,讓博州軍隊輕輕鬆鬆贏下戰爭。
做為回報,博州將其政敵軍人悉數斬殺。
而那三名逃兵之所以被黑戶,被迫當起逃兵,是因為他們都是斥候,專門負責打探消息的人。
他們發現了不對勁,發現軍中有人和高蠻國聯繫,本是打着讓軍中將領知道的想法,想也沒想就報了上去。
十個斥候,當即就戰死了七個,剩下的三個,哪裏還敢回去,只能逃命去也,也幸好他們聰明,害怕被高蠻國發現,是一個個去的,就是想着自己死了之後,其他人還能繼續報信。
他們一腔熱血,哪裏知道泄密的人就是博州的刺史和中山王,他們從戰場上扒屍體偽裝成自己被高蠻國發現后死亡的假象,這才得以脫身。
可博州刺史和中山王還是害怕他們沒死,一直在尋找他們。
好在斥候別的不會,論起偽裝能力一等一的好,這才活到了現在。
逃亡途中,他們偶然發現被屠村的活口,一伙人便搭伴兒湊合著過了起來。
如此過了一陣子,沒走官道又喬裝打扮的裴父,來了博州,見到他們這個群體,立即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
之後他獲得他們的信任,得知博州戰役真相,悲從中來,恨不得插翅飛到長安向女帝稟告此事,那時女帝剛提出牽都一事,大洛的都城還是長安。
他是監察御史,眼光非常人可比,斥候所見只有池魚之大,而他卻已聯想到後續種種。
博州刺史和中山王根本就不是為了戰功才屠殺百姓,而是要佔領他們村子的位置,那裏異常隱蔽,特別適合藏匿軍隊。
通過觀察,確認他們在這裏養了至少三萬軍隊,而朝廷只知道他們有兩萬人馬。
背着女帝養軍隊,他們要幹什麼還不明顯嗎?
他們要造反啊!
收集好證據的裴父,交代了他們要藏好自己,便趕往了長安,奈何他還沒見到女帝,手上奏摺先讓裴之行發現了,他對自己兄弟不設防,痛斥了一番博州做法,還讓裴之行護好裴家,萬一他出事,裴之行就是裴家家主。
可裴之行辜負了他的信任,拿着他的奏摺和搜集來的證據,敲開了王家的門,王家立即運轉起來,派人聯繫十一皇子,又給裴之行製造裴父貪污謀逆的罪證,讓裴之行悄悄將其放進他的書房。
後來,裴之行舉報裴父,證據齊全,裴父沒有任何懸念被關押起來,審問他的人全是同博州案子有關係的人,他的話傳不出去,他的家人也進來看不了他,所有他一句話沒有辯解。
沒有什麼屈打成招,為了宣夫人和裴寓衡他們,他是自願認罪,來換取妻兒性命的。
而遠在博州的二郎等了大半年,幾經打聽,只得到裴父身亡謀逆斬首的消息,當時是萬念俱灰,連裴父都沒有躲得了他們的算計,他們又能做什麼。
只好將自己小心藏好,直到三年後,一心為父平反的裴寓衡通過崔棱和其好友的幫助,找到了他們。
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快就信任裴寓衡,他讓他們來洛陽,他們就過來了,因為他是裴父的兒子啊!
女帝深深吐出一口氣,看樣子十分想將手邊剛換的茶杯也摔出去!
裴寓衡交給女帝的證據,點到為止,只寫了斥候發現博州通敵,走投無路被追查,路遇裴父,而後裴父便死在了長安。
他相信女帝看了這份證據,一定能明白前因後果。
沒提十一皇子,不代表他不會出現在女帝腦中,博州要造反總要有個名頭,十一皇子不就是現成的!
女帝將這份證據折了起來,“裴少卿準備的真是充分!”
他跪了下去,背脊依舊挺直,“陛下息怒。”
“僅憑你一人之言,未免單薄了些,不知大理寺少卿還有沒有找到其他證據,你知道這裏只是你根據博州村民口述得來的推測嗎?”
女帝話音一落,鄭延輝他們面露喜色,宣玥寧可是心中為裴寓衡捏了一把汗,這是什麼意思,女帝不打算為他們做主?
得知博州真相,女帝縱然生裴寓衡的氣,也不會不把這份證據當回事,她是在保他。
裴寓衡早就做好了女帝會這樣說的準備,正欲仔細解釋一遍,和女帝一唱一和,定下徹查此事,博州就逃不過去,便聽見那個從進來一直低着頭的二郎不怕死道:“陛,陛下,草民身上有證據,沒,沒敢給裴少卿。”
他倏地回頭。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將視線聚焦在了那個漢子身上。
他身上還穿着宣玥寧給他的衣裳,而當時在皓月坊換洗衣物時,裴寓衡特意派人看着他們,換下來的衣服都是仔細檢查過後,才燒掉的。
“大膽!豈容爾放肆!”高公公尖細的嗓音響起,身子卻是走到了二郎身邊站定。
女帝身子前傾,利眼上下掃視他,“證據何處?”
二郎抬起頭,終於得見天子真容,又因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紅着眼道:“被草民縫在了身體裏!”
縫在了身體裏……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當年裴父離開博州時,證據只帶走了一半,就是怕自己有個萬一,另一半的證據尚且還在二郎手中。
可任誰也想不到,為了不讓這份證據被人搶走丟失,他竟然將它縫在了身體裏!!!
他就不怕他會沒命?
跳動的燭火中,一個匕首來回在其上穿梭,左金吾衛將軍趁熱將其抽回,準確無誤劃上了二郎的背,順着傷疤重新劃上一刀。
皮膚被割開露出下面的血肉,他手下的二郎悶聲昏厥了過去,昏厥前痛苦至極的臉上都能得見欣慰,他藏了多年的證據,竟能被陛下一閱。
他不怕死,只怕死的沒有價值,當年往身上藏證據時,就已經做好會死的準備,可老天爺不收他,高燒褪了,他就好了。
今天,這份證據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血腥味縈繞在這屋內,沒有人敢提出說開下窗子。
二郎一昏,女帝就從座位上沖了下來。
高公公立刻問:“他這是怎麼了?”
左金吾衛將軍答:“他當過兵,身體比普通人強悍,就是痛昏過去了。”
說著,他手下動作更快了,只有他夠快,二郎在能少受些罪。
可等他終於發現了證據之後,卻犯了難,那證據已經被皮肉團團包裹住,它們長在一起了!
女帝沒有任何遲疑,“宣御醫!”
御醫拿出拔箭技術,腦門冒着汗,終是將那份證據從他身體裏拿了出來,而後在女帝一干人等的盯視下,為二郎包紮傷口。
二郎被高公公親自看護着安排了下去。
沾滿了血水的證據,看得宣玥寧眼睛一熱,她現在最怕的事情就是證據打開之後,裏面的字跡已經被血水弄花了。
那二郎和父親所做的努力就一切白費了。
她趁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在證據上,悄悄走到裴寓衡身邊握緊了他的手。
他的手比之以往還要涼,她心中一緊,生怕他心情起伏之下,犯起病來,“夫君,他不會有事的。”
“嗯。”
“那麼艱難的條件下,二郎都活了下來,更何倫現在他在宮中,有最好的傷葯,最好的人照顧。”
裴寓衡的視線慢慢聚焦在她的臉上,半晌才又吐出一個嗯字。
她最後捏了捏他手,打算回到自己原先的地方站着,他卻反手將她的手握住,握得非常緊,緊到她已經感受到痛了,但她只是朝他溫和一笑,乖巧地和他站在一處。
沒有人敢去動那份證據,她能感受到裴寓衡緊繃的身體,輕聲說道:“夫君,你去吧。”
只有你親自動手將那份證據打開,才不會留有遺憾。
他低下頭來,眼中的痛苦和脆弱曇花一現般消逝不見。
寬袖被挽了上去,但她無暇去看他那修長的手,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手指上的證據。
證據不過巴掌大小,疊得四四方方。
觸手的感覺並不像紙張,他用指腹捻了片刻,還湊近鼻端嗅了一下,除了血腥味似乎還夾雜着其他的味道,此時的他,哪裏還嫌棄它的臟污。
迎着陽光一照,就發現了在證據上面還覆著一層薄膜,他拿着剪刀將這層東西給剪了下來。
左金吾衛將軍接過一看便道:“是羊腸。”
羊腸一去,證據便顯露了出來,他輕輕打開一看,雙目立刻充斥着淚水,他閉上眼,長吐出一口濁氣,將證據呈在了女帝面前。
那不是一張紙,而是一份極其薄的羊皮,上面用刻刀刻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比蠅蟲都小,單獨拿出來,只會被人當做普通羊皮,然而被血水一泡刻的字更加清晰。
除了擅長雕刻的裴父,還有誰能刻出這樣的證據。
上面詳細寫了斥候的發現,從戰役開始到他們屠村,甚至連他們和高蠻國如何交易都寫得一清二楚,還道他們之間往來信件一半被他帶去長安,一半藏匿在博州,屆時他們可按照自己寫得地址找去。
有這份證據在,博州意要謀反再無可辨。
女帝將這份背後死了無數人的證據鄭重的收了起來,看向鄭延輝、裴之行等人的目光涼薄又充滿殺機。
她不能衝動的去派兵圍剿博州,打草驚蛇,所以她看向裴寓衡,下了今天這場鬧劇的第一個聖旨。
“經此證據表明,裴監察御史三年前貪污謀反一案實為被人陷害,三日後,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重新進行三司會審,屆時我去旁聽!”
陛下親至,怎能糊弄,她將這份博州謀逆的證據,換成了裴父被人陷害的證據。
裴寓衡和宣玥寧齊齊跪下,“陛下聖明。”
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身子都在顫抖,本還以為,涉及十一皇子,女帝還要再琢磨,父親的案子還要再拖上一陣子,沒想到二郎那竟還有當年的證據。
直接將女帝拽到了他們身邊。
女帝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江山和兒子,她選了江山。
此聖旨之後,女帝將目光轉向兵部侍郎,“博州官兵屠殺村民一事,甚是惡劣,爾身為兵部侍郎,竟不能明察,任人冒領軍功,此為一罪,當街行兇抓人,此為二罪,意欲包庇罪犯,此為三罪!現將你革職查辦!”
兵部侍郎癱軟在地,“陛下,陛下!”
他還要求情,被高公公直接堵住了嘴,讓小太監給拉了下去,都革職了,怎還能污陛下的眼。
裴之行在聽到女帝要三司會審時,就已經要崩潰了。
女帝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那片刻,如同一隻腳踏進了棺材,可當女帝讓他們所有人都出去時,巨大的恐慌席捲了他。
為何不處置他?若是裴父的案子有人誣陷,他定逃不掉啊,他舉報的!
裴寓衡牽着宣玥寧的手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彎了下唇角。
自是因為,陛下將你留給我了。
兩人先去看了看二郎,見他情況穩定,這才放下心來,因他傷勢重,不能挪動,女帝特許讓他先留在宮中,這便表示,女帝對他們逃兵一事,不追責了。
他們帶着博州兢兢戰戰的村民欲要出宮門時,宮燕兒將他們攔了下來,裴寓衡讓在宮門口擔心他出事,特意前來候着的大理寺官員將這些人全帶去了大理寺,從今天開始,他們便是大理寺的證人了。
宮燕兒依舊穩重妥帖,將食盒交給宣玥寧道:“在宮中留了這般長時間,陛下怕你二人腹中飢餓,特意讓我給你們帶些吃食路上吃。”
而後笑着同裴寓衡道:“想來這次崔老又要在陛下面前誇你了,陛下都覺得崔老煩了。”
裴寓衡謝過宮燕兒,待目送她走遠,才又牽着宣玥寧的手回了馬車。
她這話透露了兩個訊息,一是陛下留崔老在那商議博州之事,二便是他們手裏的食盒有問題。
宣玥寧打開食盒,果不其然,裏面根本沒有吃食,有的只是幾張薄紙。
那是陛下暗中調查裴父搜集到的證據,裴寓衡唯獨缺失的,如何陷害裴父的關鍵性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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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們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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