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唇與指
雅緻的小院平日裏罕有人至,如今又住進了這位口出狂言的落魄書生,花魁小姐只得稱病在床,閉門謝客了。
陸小釵是清倌人,自然不可能和陳憲共宿一室,只得讓出了閨房,而自己卻和丫鬟小籬擠在西廂房同睡。
衣食無憂,紅袖添香,這種神仙般的生活,陳憲踏踏實實的過了兩天。
陸小釵在琴棋書畫上無一不通,尤擅琴道,她每日辰時都在正室的帷帳后盤膝撫琴,低吟淺唱,將沉眠中的陳憲用琴聲喚醒,接下來手腳利索的丫鬟小籬便會為二人端來精美餐點。
小籬也是訓練有素,陳憲身旁壺中的茶水永遠是溫熱適口,甚至每當他剛剛提起筆來,便見硯中已經備好了墨。
每每他舉筆書寫時,小丫鬟就站在一旁安靜研墨,而陸小釵則在不遠處素手撫琴,陳憲心中暗嘆:再這麼下去,剛到大明朝就得被這種生活給徹底腐蝕墮落了。
第三日晨間,陳憲自覺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便向陸小釵主僕二人打了聲招呼,穿上了陸小釵給他備的襖袍,在殷殷囑咐中踩着泥濘的化雪走出了門外……
過了晌午,穿着灰布短襖的跑堂便心急火燎的衝上了環采閣的三樓,他推開門,氣喘吁吁的說道:“鳳娘,陳憲回來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鳳娘站起身來,向樓下望去,卻見陳憲正吃力的擰着一堆東西,口中還哼哼着什麼,正搖搖晃晃的向後院走去。
“他擰的什麼?”鳳娘詫異的問道。
跑堂喘勻了氣說:“好像是紙,我聽紙行的掌柜說還是價格不菲的硬黃紙。”
“他買硬黃紙做什麼?”鳳娘皺起了眉。
“小的哪兒知道啊!”跑堂撓着腦袋,突然想起了什麼道:“不過他在縣學門前那兒買紙的時候,還跟人起了衝突。”
“說說。”鴇母眯着修長的鳳眼,冷冷的瞥着下面似乎心情不錯的陳憲。
“今天小的按您的吩咐跟着他,見他先去了竹竿巷的家中,像是取了些銀子,之後便去了縣學門前買紙,要離開的時候,有位叫做李有錢的李公子叫住了他。”
“那是李佑乾!仁和李員外家的公子。”鳳娘闔上了窗戶,坐回桌前便開口責斥道:“這李公子家財萬貫,又是咱們環采樓的熟客,還欽慕小釵已久,你竟不知!平日裏我怎麼教你的!沒點兒眼力架子!”
“小的知錯了!”跑堂被這一通責罵嚇的臉色發白,剛認了錯,就聽見鳳娘斥道:“繼續說!”
“李公子譏諷陳憲,說他丟了功名卻還在縣學門口閑逛,還說他能夠僥倖活命,全是靠了女人。”
“那陳憲呢?作何反應?”
“陳憲他……似是什麼都沒說,直接從李公子面前走過去了。”
“就這樣?”鳳娘愣了愣。
“然後李公子突然就摔倒在地,他說是陳憲將他絆倒的,還嚷嚷着要報官。後來從縣學裏走出來個先生模樣的人,見李公子沒受傷,便把李公子帶回了縣學裏面,人群便散了。”
“啊?”鳳娘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陳憲把李佑乾絆倒的。
對於這個俘獲了自己手下頭牌芳心的窮書生,鳳娘早就遣人查過,之前他分明是個唯唯諾諾的人,哪裏敢給李佑乾下絆子。
現在到底是因為丟了功名而破罐子破摔?還是性格大變,改頭換面了?
這位當街將人摔了個狗吃屎的行兇者,此刻正忙着將買來的厚厚一摞硬黃紙裁剪成大小均等的長方形。
這是個純粹的體力活,別看操作簡單,但是想要做到每張都大小一樣,卻需要耗費不少功夫。
好在小籬和陸小釵心靈手巧,湊過來幫忙,讓陳憲的效率提高了三倍。
……
臘月天短,將過酉時,夜幕便像輕紗般的悄然鋪滿了大地。
屋內點着幾盞燭燈,火光時不時的竄動着,燭火下三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也隨之搖晃。
陸小釵抬起頭,見陳憲雙眸泛紅,似乎是累的不輕,便開口輕勸說:“陳郎,你身體剛好些,不能太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
陳憲瞥了一眼剩餘的薄薄一小摞硬黃紙,笑着說道:“你和小籬先去休息,我弄完就睡!”
“呀。”陸小釵正要回絕,卻只覺得指尖一疼,竟是被劃破了指腹,鮮紅的血轉眼便涌了出來。
陳憲側頭一看,旋即不假思索的抓起了她皎白如藕的柔荑,將新筍般的指尖放入口中吮吸起來。
“啊!”陸小釵輕輕的啊了一聲,只覺得腦中彷彿一道悶雷響起,一時間竟恍惚了起來,臉頰上陡然多了兩朵紅霞,杏眼微微的瞪着,愣愣的看着將自己的手指含在嘴裏的陳憲。
陳憲見陸小釵的誇張反應,才想起這可不是數百年後,這是明代,自己的行為對於陸小釵來說無疑是輕浮之極的了。
他吶吶的張了張嘴,不舍的鬆開手間的皓腕,眼睜睜的看着陸小釵咻地將手抽了回去。
“小釵,我是……”陳憲磕磕巴巴的想要解釋,卻見陸小釵紅着臉頰剜了自己一眼,旋即眼神瞥向在一旁渾然不覺的小籬,伸出蔥白的手指比在唇間。
陳憲輕輕的吁了口氣,卻依然覺得唇齒間彷彿留還存着那新筍的涼意,手掌也尚能體味到適才那種凝脂般的滑膩……
翌日,東邊的天空剛泛起一些魚肚白,陳憲便起來了,他對於這具紊弱的身體早有不滿,現在感冒好轉,自然要開始每天的晨練。
在庭院中做了幾個拉伸動作,陳憲便邁開步子從環采樓的後門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負責監視他動向的跑堂,聽到外面的響動,探頭一看竟然是他,急忙慌慌張張的套上了衣服,剛追出門去,卻哪裏還有人影。
陳憲沿着柳翠井巷向南跑了不遠,便上了春熙橋,過了春熙橋一路向南,穿過最是熱鬧的太平巷、清河坊,一路停停歇歇,終於到了紫陽山下。
此刻他已經沒有體力再去爬山了,看着面前的狹長山道兩側還有些許積雪,陳憲聳了聳肩,苦笑着自嘲:“萬里車書盎會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今日小爺我身體欠佳,來日待我備足了兵馬糧餉,再來會會你這吳山第一峰。”
“詩是好詩,可惜寫詩的人不是好人。”清朗的聲音從前方的山道上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