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夜曇已經跪了很久了。
就跪在朝露殿外的宮道中間。宮女內侍往來不絕,但都低着頭遠遠避開,沒人多看一眼。
夜曇也沒有看他們,身邊的人,無論長相如何,大抵都是一副相同的面孔。那些臉上總是帶着恐懼、厭惡,再配上兩分虛假的笑容。
難看。
天空飄起小雨,淅淅瀝瀝。夜曇膝蓋有點酸痛了,她往旁邊挪了挪,低下頭。宮道浮草間,幾隻螞蟻驚慌失措地把剛尋得的一隻蟲子扛回家去。蟲子略肥,螞蟻費了好一番力氣,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夜曇隨手摺了根棍子,把蟲子撥出老遠。
螞蟻四散奔逃,她嘴角揚起,但不一會兒,那些螞蟻又爬回蟲子身邊,顯然不甘心大半天的努力就這麼付之東流。
夜曇再次伸手,將蟲子撥得更遠一點。冷不丁頭上有人說:“世間生靈本已多蹇,你生而為人,應該心懷慈悲,為何再三為難?”
夜曇猛地抬頭,才發現不知幾時,自己面前站了一個男人,白衣絲履、身姿挺拔。夜曇跪在地上,在如絲細雨之中只能看清他腰間所系,竟是一顆小小的星辰碎片。明亮剔透,輝光隱隱。
她仰起臉,看見一副……跟她身邊所有人都不一樣的面孔。男人眉高鼻深,雙唇薄而溫潤,煙灰色的長發垂落腰間。
本是端方君子,但此時他眉峰微蹙,容色冷肅。只有唇色溫潤,像一點暖花綻於寒雪,有意無意地,勾人採擷。
他眼裏沒有其他人慣有的畏懼,漆黑如墨的瞳孔裏帶着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探究。這種目光,夜曇不喜歡。她問:“你是誰?”
男人的聲音如冰如玉,清澈乾淨:“神族少典氏,有琴。”
“少典有琴?”夜曇一字一字重複這個名字,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她面前,少典有琴眉峰微蹙。
他身份不同,天界大多稱他尊號玄商神君。倒是真實姓名,已經好久沒有人宣之於口了。面前喚起的女子,一身濃紫,在灰白色的宮道上,濃烈張狂,像要融化流淌。她不知道跪了多久,此時細雨披離,漫漫而下,她紫衣黑髮如綴散珠碎玉。
倒是襯得那小小的一張臉愈發的白。
他問:“你是何人?”
夜曇眸子微動,突然記起他是誰!
神族少典氏!喲!這不是我那位未來姐夫嗎?
夜曇還真有一個姐姐,名叫青葵。自幼許給神族為儲妃。神族多清高啊,第一次紆尊降貴,從凡人中遴選天妃,就選中了離光氏的青葵公主。
整個離光氏都高興瘋了,皇帝暾更是恨不得建座高塔,提前把姐姐供起來。
每年姐姐生日之時,送禮朝賀的人就像這些螞蟻一樣,絡繹不絕。每每宴飲,人聲鼎沸,說的也全是神族的事。
夜曇對神族的事真是一點也不關心,但架不住這麼多人說啊。她不情不願還是聽了一耳朵。
姐姐許給神族為未來天妃,而神帝長子正是少典有琴,尊號玄商神君。據傳也是神帝和神后都屬意的儲君人選。
所以,說他是未來姐夫,還真是頗有可能。
一想起這個人的身份,夜曇就翻了個白眼。連帶少典有琴這張臉,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了。人不順眼,態度當然也就不好了。她說:“神族了不起嗎?你管我是誰!”
“嗯?”玄商君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怎麼現在離光氏對神族很不滿嗎?他說:“即使本君只是普通來客,也應以禮相待。我觀你衣飾,並非一般宮女僕從,為何如此不識禮數?”
“混賬啊!”夜曇白眼翻得更厲害了,她指指自己端端正正的跪姿,說:“你們家管我這叫不識禮數啊?”
這……玄商神君居然一時無語,半晌,問:“那姑娘是為何行此大禮呢?”
這倒不是他有閑暇跟夜曇聊天,主要還是對離光氏的女子大為意外。她髮髻未盤,顯然是閨閣女子。身上衣飾貴重,絕非一般宮人僕從。
身在宮中,未出閣,又能配得上這身衣飾的……他問:“你是離光氏哪位公主?”
這個什麼神君還挺聰明。夜曇眼珠咕嚕一轉,已經想出了一個足以嚇他一跳的壞主意。她問:“離光氏還有哪位公主?”
果然,玄商神君眸光微沉:“青葵公主?”語聲加重,已是威壓之勢。
夜曇哪裏怕他?也不要怨本公主騙你,誰叫你自己無知呢?哼,跟其他人一樣,一提到離光氏的公主,就只知道一個青葵。她不置可否,反而大搖大擺地問:“你來這裏幹什麼?”
到了這時候,玄商神君終於露了一絲詫異,竟然真是青葵公主?傳聞青葵公主蕙心紈質、稟性柔順,為何此時看來,傳言竟然嚴重失實?!
他心念如電,但很快也找到理由。青葵公主自幼被立為神族儲妃,是否離光氏過於縱容?可未來天妃乃神族基石,豈能兒戲?
他沉吟不語,夜曇說:“跟你說話呢,你聾啦?”
這……還真是半點不懼。玄商神君說:“明日是你十五歲生辰,父神與母神念及你年已及笄,令本君親臨離光氏,送上賀禮。”
說著話,他右手一抬,一個錦盒出現在掌中。這個人也還算是好涵養。夜曇接過錦盒,並不打開,只是揮了揮手,說:“知道了,你走吧。”
玄商神君被尊崇了兩千七百年,第一次被人像趕狗一樣趕走。他說:“你對神族,半點敬畏也無嗎?”
夜曇倒是奇怪了,說:“我長這麼大,只敬畏過一物。知道是什麼嗎?”
玄商君知道不該問,但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說話敢留懸念,他明知不妥,卻還是問:“何物?”
夜曇眉飛色舞,說:“日晞宮巡夜的那條狗啊!它食穢而咬人,我兩樣都做不到,自然敬它畏它。怎麼,你們神族也……哎!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就走了?招呼也不打一個,沒禮貌!”
她大聲喊,可玄商神君去如疾風,頭也沒回。
何必問這一句?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