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情深不壽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情深不壽

陷入一片黑暗時,魏卿卿腦海里便閃過了一個念頭,雖然她覺得十分荒謬。

“容銳章。”

她開口。

茅屋裏,容銳章身形停住,明知危險將近,他竟不捨得走了。

興許,興許還可以重新開始呢?

這樣的念頭一閃過,容銳章便笑了起來:“魏卿卿,你儘管恨我吧,上輩子說到底,我是欠了你的,可我也僅有一點點的後悔而已。而現在,你只小心你自己的性命,別再落在了我手裏!”

說罷,屋子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魏卿卿就站在那密道里,屋子裏的細微聲音都被放大,她甚至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不多會兒,便有雜亂的腳步聲靠近。

有人胡亂翻找了一通后,才聽人傳來聲音:“在前面林子裏!”

“幾個人?”

“一個。”

屋子裏的人咂摸了一下,又四處翻看了一番,揣測道:“這裏應當是只住了一個人,碗都只有一隻,屋子裏也無女子用的東西,不過這湯還熱着,就算真的有女人,也跑不遠,立即去追!”

嘩啦啦。是那碗被摔碎的聲音。

魏卿卿屏氣凝神,就那樣站在密道里一動不動,她知道河道那邊肯定還有人暗中盯着,而這屋子外,也有人在盯着。

果不其然,魏卿卿的腿腳都站的發麻了以後,才聽見原本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的屋子裏傳來男人一聲嘀咕:“真的沒人。”

說罷,那腳步聲才慢慢遠去了。

魏卿卿終於敢呼出一口氣,靠在潮濕的密道牆邊緩緩坐了下來。心裏也起了思量。

這裏已經不安全了,但密道通往的河道同樣不安全。

容銳章必然會被抓,他會供出自己嗎?

方才他故意說那樣的狠話,竟是讓自己乖乖逃生去,魏卿卿納悶,怎麼這樣絕情自私的男人,竟也會救自己?

想不通。

魏卿卿撫着肚子,見肚裏的孩兒這一路都乖乖的,有些感慨,當初借屍還魂到這具身體上,原本是體弱多病走幾步都要喘的人,這一年的光景,竟叫她好生調養了回來。

想想,還是每頓飯雷打不動的一碗夾雜着葯香氣的湯。

那湯從還在魏府開始,直到嫁去國公府,她都一直喝着,早先她還覺得異常,尋了秋月來問。才知是容徹私下裏叮囑的,為的就是給她調養太過虛弱的身子。

當時她還覺得容徹此人做戲未免做得太全。

魏卿卿想起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嘴角不覺溢出幾許甜蜜的笑,現在容徹應該接到自己事先傳出去的平安無事的消息了吧,這樣一來,他應該不會上了赫連紫風的當。

想了想,魏卿卿又合著眼睛稍稍歇息了會兒,等再睜開眼睛,發現從床板縫隙那兒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已經沒有了,這才悄悄起了身子,從密道往河道那個方向去了。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沒有打更人,誰也、也算不準是什麼時辰,只知道爐子裏的火早滅了,只留下一爐涼透了的炭,和滿地被翻亂的狼藉。

一身是血的男人一步一步的往回怕,被踩碎了腿骨的腿拖在地上,發出嘶嘶的聲響,疼得他眼冒金星滿頭虛汗,不過他想,他應該是活不長了。

那幾個黑衣人過來,一刀就刺穿了他的胸口。

“魏卿卿……”

他爬到小屋角落的那磚土壘砌的床邊,掀開被子,看着隱秘角落裏還完好的鎖,朝裏面敲了敲。

沒有回應。

容銳章自嘲一笑,也是,自己都說了那樣的話,魏卿卿又不是曾經那個傻子了,怎麼可能還不走?

也不知道她走不走得了,還懷了孩子呢,孩子是容徹的吧。

容銳章心底發酸的想,他也是在失去一切之後猶如喪家之犬四處躲藏后,才終於想明白他的心。

他依舊熱愛權勢,依舊厭惡那俗氣的金銀,卻也知道,不論他怎麼勸誡自己,罵自己下賤,心底那縷魂牽夢繞的情愫,怎麼也斬不斷了。

“真是……”容銳章張開嘴,勉強揚起一個自嘲的笑:“下賤。”

說罷,便倚靠在床邊,看着地上那破碎的瓷碗和裏面灑出來的湯,仰頭望着天上被烏雲遮蔽的月,沒再出聲。

快至天明時,那沒有動靜的床內,傳來敲砸的聲響,卻原來是去而復返的魏卿卿。

河道不能走,她只能悄悄去尋了一塊趁手又夠堅硬的石頭來,砸了那鎖。

砸了半刻鐘,只砸的手心全是血,才終於砸開個缺口,又探出手把那小小的銅鎖砸了開,才舒了口氣爬了出來。

剛出來,便瞧見了頭髮凌亂。滿臉血污的容銳章。

容銳章的心口還有一個血窟窿,血流了一地,染在粗布衣襟上的血卻變了顏色,看來已經有一會兒了。

魏卿卿見他瞳仁已經渙散,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終是抿緊了唇角。

魏卿卿瞧見他手裏還死死拽着什麼,俯身看了看,竟是他一直坐在門口削着的東西。

魏卿卿皺眉,心裏模糊的猜到了這是什麼東西,到底還是俯身將那被他死死抓着都染上了血的東西抽了出來,是一隻流雲紋的木簪。

他便是為了這個東西才拖着兩條都被碾碎了骨頭的腿爬回來的么?

魏卿卿腦海里忽然浮現當初她尚待字閨中,容銳章與她初相識的場景。

他手裏也是捧着這樣一支木頭雕刻成的流雲紋發簪,不久,這簪子就出現在了她的梳妝枱上,並一首他字跡清雋的小詩。

“掩映眉梢春裊娜,夢寄多情,掌上玲瓏顆。

一縷青絲心可可,相逢早種因和果。

料是前生應識我,木骨纏綿,慣向雲中卧。

對鏡幽香開一朵,為君巧把相思鎖。”

那時候她正因為內宅父親的偏心和曲氏的諸多算計而悶悶,見到這樸實的還帶着清淡木香的簪子,再看這故作女兒情態寫的情意綿綿的小詩,一時心底好似灌了蜜糖一般。

那時候,她便悄悄將心交給了那個家世清貧卻自有傲骨的男子,只不想,芳心錯付。

如今他還記得這簪子。想來那時候,他也存着一份真心的吧。

魏卿卿唇角泛着淡淡的諷刺,垂眸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無聲息的容銳章,將木簪重新放回他手裏,換了身容銳章留在這兒的舊衣,轉身撿起散落在爐灶旁的一把刀,便往密林深處里去了。

身後,是陷入火海的茅屋。

她想,這次是容銳章救她一命,那她也成全他一場,不叫他的屍身被這林間的野獸分食,也算徹徹底底,斬斷了這糾纏兩世的孽緣。

安靜密林里,除了偶爾鳥雀掠過驚落樹葉的聲響,便只剩下魏卿卿一步一步踩在枯枝上偶爾發出的噼啪聲了。

這幾日京城開始戒嚴了,百姓們都不知道是為什麼,只越發的謹慎小心了些,就連街面上出來擺攤的,都不大敢大聲吆喝了。

只見城門附近的一處麵攤上,一位面貌普通的年輕男子在吃了碗熱熱的陽春麵后,便見一列列守備軍飛快的往城中一處冒着煙的地方去了。新城

“真是造孽!”

麵攤老闆等守備軍的人走遠后,才將帕子甩在肩上,一臉鄙夷的嘟囔着收拾上一位客人留下的殘羹去了。

“行了,你別胡說,小心惹禍上身!”

老闆的媳婦兒趕忙啐了他一句,還仔細去看方才那吃陽春麵的年輕男人,卻見男人毫無所覺般低着頭在喝湯。才鬆了口氣。

老闆卻不幹了:“我怕什麼,反正要命一條,你且看看,現在城中成什麼樣子了?只許進不許出,這都多少日了,還叫不叫人活了,這還是皇城根呢。”

老闆娘氣得狠狠擰了他的耳朵把他扯了進去,這外頭才重新安靜下來。

那位喝了麵湯的年輕男人卻抬頭,露出一雙如冰霜般的眼睛。

逍遙王府。

赫連紫風的書房外,有兩個剛剛被砍下的腦袋,腦袋咕嚕嚕滾了好一會兒,停下來,那瞪着的不可置信的眼睛彷彿還有所覺般,看着自己慢慢倒下的身體,露出絲恐懼。

那兩個人頭旁,只剩下一個還跪着的人,饒是見慣了各種殘酷手段,如今眼睜睜看着殺人不眨眼的赫連紫風。一時也有些發憷了:“王爺,魏青山他們逃走的密道,已經被我們守了起來,只要魏姑娘出現……”

“你以為她是你們,會自己送上門么?”

嘶啞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外面那人卻如同聽到了地府閻王判了他的死刑般,立即把頭重重磕在地上:“王爺恕罪,屬下再去查,前些日子容銳章的屍體和那小屋都被人燒了,我們懷疑當時魏姑娘便跟容銳章在一起,只可惜那容銳章是個硬骨頭,我們一寸寸敲碎了他的骨頭,他愣是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聽到容銳章的名字,坐在黑暗中的赫連紫風臉上終於有了動容。

當初若非自己為了去行宮中處理那些還妄圖來京中生事的宮人,何至於讓那般信任自己的卿卿,竟被幾個愚蠢夫人拿火活活燒死?

對了,還有魏素素。

“京城封死,她便逃不出去。那魏素素跟三皇子出城已久了,還沒舉兵起事么?”赫連紫風問。

提到三皇子跟魏素素這件事,那黑衣人瞬間鎮定了很多:“王爺放心,一切都在按我們的計劃行事,不會出紕漏。”

“的確不能出紕漏,否則你們將你們燒爛白肉,刮出白骨,也抵不得你們的罪。”

赫連紫風的語氣低沉,好似要把人生吞了進去似的。

外面的人哪裏敢說半句不是,連連應下了。直到出了逍遙王府,才敢擦一擦額頭的汗,望着今天碧藍如洗的天和那一兩縷輕絨似的的雲,長舒一口氣。

想起方才的情形,他對三皇子夫婦都生出幾分同情,這一次,可是要抽你們筋,扒你們的皮了!

京城百里開外的某處,三皇子莫名打了個噴嚏。

“早春還涼着呢。您也該多穿件衣裳。”

三皇子的貼身丫環一邊給他拿斗篷一邊念叨着。

三皇子不以為意,只轉頭去看身後坐在梳妝枱前的人,欺霜賽雪似的姑娘,一身水藍色的掐腰長裙,袖口緊緊束着,除了烏髮上有兩支珠花步搖外,身上再無一點首飾。

可即便這般,她也美的令人心顫。

“素素,你真要隨我去嗎?”三皇子關切問她:“此去我是跟容海那賊子談條件的。雖然他必定更恨此刻霸佔京中的逍遙王,但對我也不一定有多少善意。”

魏素素聞言,瑩白的面上閃過一絲不宜察覺的冷意,卻很快化作臉上一抹紅霞似的羞澀:“殿下去哪兒妾身便去哪兒,妾身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殿下,殿下難道真的要拋下妾身嗎?”

這樣的嬌憐軟弱,看得三皇子簡直心軟成水,縱然隱隱的,他覺得魏素素要跟他同行去東洲,並非這麼簡單。

不過這次也是魏素素提議的,他封地雖有兵有糧,他也盤算着先看容府跟赫連紫風鷸蚌相爭,最後再出來漁翁得利,但素素說,若是能跟容家聯合,說不定還能殺回京去。

反正新帝失蹤,赫連紫風這個攝政王名不正言不順,而他若是能得成,便是那九五之尊,而且,還能給素素掙一個母儀天下!

九五之尊三皇子當然想,但他素來更加謹慎小心,可耐不住素素滿眼凄凄的訴說如今她如何的被人詆毀看不起,三皇子如何能忍心?

當下便決定啟程,去往東洲以求跟容海聯手。

兩人各懷心思相攜出發,誰都未曾發現方才還嬌嗔着一副要攀上三皇子的那丫環,掛在嘴角的笑。

長公主自那日東洲事後,容海重傷,徹底與她劃清界限,至此,她也心灰意冷,上了尼姑庵,落髮出了家。

魏素素聽到三皇子無不唏噓的說這個消息時,笑得涼薄:“誰讓她識人不清,落得如此下場。也只是報應而已。”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三皇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心愛女子,心中一股即將要失去她的感覺,不由將她的手握緊了些:“素素,我不會落得跟皇姐一般下場吧。”

魏素素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出這般話。

縱然魏素素自認心機夠深,但三皇子為太子謀算這麼多年,也並非蠢人,他只是太過愛重自己,所以有些時候自己耍的手段,他如眼前濛霧看不真切罷了。

“殿下怎的如此說?”

魏素素垂着眼帘,默默收回了手。

三皇子看着落空的手心,明白了什麼,卻看着她低垂下頭時那纖細修長的脖頸,笑着將頭埋了過去,如同撒嬌般道:“素素,要不我們放棄這些權勢算了,我們有用一輩子也用不完的錢財,你依舊可以奴僕環繞。過富貴悠閑的日子,而我也可以做一個富貴公子,我們再生許多的孩兒……”

“殿下,你乏了,都說起胡話了。”

魏素素的聲音冷淡下來。

三皇子眼眶一濕,他終於明白自己那短命的母妃臨終前的話了,當意識到自己愛一個人愛到可以不顧惜自己性命的時候,便是命該絕的時候了。

“殿下,到東洲了。”

外面傳來聲響。

三皇子深深吸了口魏素素脖頸間的香氣,輕輕的笑:“素素,這世上再不會有比我更愛你的人了。”

說著,將自己脖頸間一塊淡黃色拇指蓋大小的玉件取下,替魏素素戴上,看到她略有動容的眼神,這才滿足的牽着她的手,往東洲城而去。

此刻京城。

魏卿卿穿着一身發舊的男人衣衫,這是容銳章的衣服,那日她出來后,便將長了的部分割斷了,又在地上摩擦了灰塵,如今看起來,她就像是個養得膀大腰圓的乞丐。

京城不乏這樣的乞丐,有些富貴人家為了彰顯自己的仁德,還會設立專門的善堂,給京中的乞丐提供食物,是以有不少人什麼也不做就轉等着混善堂的也不少,自然也養得膘肥體壯。

是以魏卿卿這樣的乞丐出現,倒不算太打眼。

“兄弟,你混哪個善堂的?”

她正坐在巷子口思考一會兒怎麼穿過京城各處的眼睛,想法子混到已經燒毀的祝家去一趟,就見兩個面善的乞丐湊了過來。

看他們白白胖胖卻穿着襤褸,魏卿卿就知道,這是碰着混善堂的了。

還不等魏卿卿胡謅一個名字,那二人便低聲打量她道:“肚子吃得老大,怎麼還細胳膊細腿,你不會是吃觀音土了吧?”

“那東西可不能吃啊,要死人的!”

兩人嘰嘰咕咕,不等魏卿卿開口,已經替魏卿卿編造出了一個被乞丐們排擠又找不到吃食不得已只能在城隍廟那裏吞觀音土飽腹的身世來了。

魏卿卿見狀,乾脆閉嘴默認了。

那二人好一陣嘆息,想了想,乾脆跟魏卿卿道:“這樣吧,我們帶你去打些野食兒,你以後就跟我們兄弟混了,你叫我們一聲哥哥,我們罩你!”

魏卿卿:“……”

就這樣,魏卿卿被熱情的乞丐二人組推搡着直接拉到了打野食兒的地兒——被燒得一片狼藉的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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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卿卿多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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