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宮變前夕
黑暗中,一陣低笑聲傳來,像黑夜裏的嗚咽聲,聽着並不真切。
“將這個傳出去,今夜本宮哪兒也不去,住書房。”
蕭珏從袖袋中遞過去一枚冷硬的青銅令牌,眸光微凝看着面前的小太監。
“這是……虎符!”
太監嚇得手一抖,好在沒有將東西扔到地上,雙手微顫的捧着虎符,恨恨的咽了下口水。
“看你這慫樣兒,本宮是否該換個穩妥的人來伺候?”
蕭珏嗤笑,語氣倒也沒有多苛責,反倒是聽着有幾分打趣的意思在裏頭。
他當初看中的不就是此人出身市井精於算計聰明但是野心不大么?
帝王權術向來講究萬物平衡,此人正好能抑制下數代大太監過重的權柄,日後自己也輕鬆些。
“不不不!奴才方才是被這寶貝晃了眼,奴才這就去辦!”
小太監笑呵呵將虎符揣進袖袋中,眉開眼笑的行了禮,而後領着一隊侍衛轉身走了,那蹦躂的背影瞧着都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嗤!”
蕭珏收回目光,朝着書房的方向去了。
鳳禧宮中,黑漆漆的院子滿地燃盡的紅燭,乍一看像是鬼屋般滲人,竟然比早些年的太淵宮更可怕。
“姑娘,子時了,該歇着了。”
嬤嬤走出來,將靠在大殿柱子上的人扶起來,聲音很輕。
傳話的人說殿下從太子妃那兒出來之後徑直去了書房,定是還有許多要務處理,今夜只怕不會再來了……
“蕭珏呢?”
南琯琯抬起臉來,濃妝早已經哭成了鬼,紅腫的眼睛看着十分獃滯,甚至有幾分嚇人。
“殿下去書房了,鳳梧宮似乎消停了,太醫相繼離去,皇長孫約莫已經平安無事。”
嬤嬤如實答道,眼神帶着幾分溫柔。
她是南琯琯的奶娘,自從數月前府上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之後,跟在她身邊的便只剩了自己一個,她並非不懂她的難,只是不想看着她因為執着最終痛失原有的一切!
“呵呵!”
南琯琯猛地一個踉蹌,整個人脫力的靠在柱子上,緩緩滑落在地。
說什麼情深義重都是騙人的,她最終還是輸給了這萬里江山和天下美人!
“姑娘!”
嬤嬤急忙去攙扶,卻看到南琯琯目光獃滯的坐着,視線停留在殿門口的燈籠上,黑色的眸子忽明忽暗。
“終究還是錯付了。”
半晌,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低泣嗚咽的風聲戛然而止。
燕京西北,鳳凰嶺。
冬日京郊的山裏還是很冷的,雖然不是頭一回住帳篷,但冬天卻是頭一回。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夜白圍着篝火轉圈圈,邊轉便念念有詞,將坐在一旁的眾人都逗樂了。
“你穿那麼少自然是冷的。”
烤肉的青衣翻了下面前的木棍,忽然想起來他方才將自己的那份肉讓了自己,這會兒冷只怕是餓的,忍不住臉頰微紅。
“我穿的不少啊……”
夜白撓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灰狐裘大氅,想當年穿着這身去北境也沒覺得這麼冷啊!
到底還是因為年紀大了這身子骨都變弱了啊!
“喏,吃了吧,吃飽就不冷了。”
青衣遞過去一個大雞腿,盯着周圍熱烈的目光,若無其事道:“許是餓的才覺得冷。”
“唔!還是青衣姐姐最疼我了!知道我愛吃雞腿……”
夜白接過來啃了一口,笑嘻嘻挨着她坐下來,心裏卻盤算着幾時去尋媒婆上門提親的事兒,就差美得冒泡了。
“……”
青衣嘴角抽了抽,這貨二起來的時候怎麼看怎麼幼稚!當著眾人的面兒姐姐長姐姐短的,說得好像自己很老似的,他心裏難道不會彆扭嗎?
“怎麼了?這個雞腿是要給郡主的么?”
夜白見她瞬間冷臉,看了看對面的南瑾瑜,戀戀不捨的看了眼雞腿,猶豫着要不要遞出去。
畢竟他已經啃了一口,這樣給郡主吃,主子會扒了他的皮吧?
“不用,你吃你的,我剛吃了挺多的,已經飽了。”
看戲的南瑾瑜連連擺手,順帶打了個哈欠。
他們兜了個大圈子,完全就是蕭珏逼急了宮變,明兒是場硬仗,吃飽喝足睡個好覺才是正經的!
“哦,好的。”
夜白開心的低頭繼續吃雞腿,眼風瞟着身邊悶悶不樂的青衣,半晌才道:“你好像不大高興?”
“沒有,你哪隻眼睛見我不高興了?”
青衣睨他一眼,將隨身帶的劍擦得十分乾淨。
明日一戰雖說不比在北境兇險,可是人一旦有了期待就會變得膽小,怕傷怕死怕失去……
“哪隻眼睛都見到了。”
夜白小聲反駁道,吃雞腿的動作卻飛快,“嘿嘿,吃飽了果然不那麼冷了。”
“傻子。”
青衣搖頭,忽然從兜里掏出個東西遞過去,因為夜白吃着雞腿,她直接塞進了他懷裏的兜袋中。
“咦?青衣梅子這是給夜白塞什麼好東西呢?大家同僚一場,不給我們也來點兒嗎?”
旁邊的侍衛故意打趣,首領和副首領他們是不敢招惹的,只能拿年紀小的開開玩笑了。
夜白畢竟是他們當中年紀較小的,青衣這是殿下身邊唯一的女侍衛,雖說是跟着郡主的,但是郡主對她顯然十分愛重,自然不會放過捉弄他們的機會。
“你管得着嗎?皮癢了是不是?”
夜白挑眉道,劍已經橫在了兩人之間。
“哎呦呦喲……你小子可以啊!還沒成親就這麼護着,等你們鬧喜房的時候,可別怪哥哥們心狠手辣啊!”
被威脅的侍衛根本不怕他,畢竟是一個營里摸爬滾打到大的,瞧着這唯一的一顆好白菜被竟然被個乳臭未乾的奶豬給拱了,大伙兒心裏多少還是彆扭的。
“哼!你那你們且等着吧!”
夜白惡狠狠咬了幾大口雞腿,將懷裏的東西往裏頭塞了塞,傻兮兮沖青衣笑了。
“……”
青衣抿唇,自打她回來前答應與他成親之後,這傢伙就像個傻子似的,時不時沖她傻笑幾回,別說是旁人妒忌,有時候連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南瑾瑜與蕭琛坐在遠離篝火的一側,看着對面插科打諢笑聲不斷的侍衛們,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殿下,明兒一早直接進宮嗎?”
“不,先去沈府。”
蕭琛並不打算隱瞞她事實,只是她一直沒有主動開口,他便也沒說。
“為何?”
南瑾瑜略有些不解,她不是沒懷疑過,江陽郡王被軟禁在家一事是否屬實,畢竟她歷來覺得自己陽光不錯,如今看走眼也不太能接受。
“將證人帶回宮去,省時省力。”
蕭琛沖她笑了笑,抬手拍掉她風帽上薄薄的一層雪,寵溺至極。
“江陽郡王會心甘情願替殿下作證么?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他這個人軟硬不吃。”
南瑾瑜嗅到一絲不對勁,但又着實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不對。
“江陽自是不會,不過另一個人會。”
蕭琛彎了下唇,猩紅的唇吐出來駭人聽聞的幾個字。
這個消息如同驚雷,瞬間將南瑾炸得體無完膚!
“什麼叫另一個人會?沈府軟禁的人不是江陽么?那宮裏頭那個莫非是……”
南瑾瑜語無倫次道,面上浮現出驚駭之色,巨大的陰謀論襲來,一切似乎都解釋得通了。
“你猜的對,你的判斷也一直都是對的。”
蕭琛摸摸她因為驚訝鼓起來的臉頰,雖然沒有將話說透,倒也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
“原來如此!”
南瑾瑜眨了眨眼,似乎還在消化這種極其耗費腦細胞的權利遊戲,如此他將南琯琯提前接回宮倒也不難理解了。
“困了嗎?”
蕭琛見她果然一點就透,隨手遞了個信箋過去,上面的內容再次刷新了她對蕭琛的理解。
西南邊軍調遣了三十萬壓在金沙江以北,本該駐守在中原一帶的各地地方軍也紛紛往西邊延展,東川新軍着急了舊部,百里氏一族後裔盡數參戰,配合南瑾宸調遣東川新軍,與西南邊軍阻斷了東南沿海的救援。
沈家的勢力盤踞在東南一帶,饒是他們長了翅膀也飛不過百萬大軍的邊界,更別說勤王了。
“原本是困了的,可看完這個徹底精神了。”
南瑾瑜將信箋遞迴去,她之前兩個月操心過頭了,興許過了明日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明日你跟着我,宮裏很亂,你不在我心慌。”
蕭琛定定的看着她,頭一次覺得不管陛下是如何想的,他都不能再為了別人再三忍耐,唯有做那個決策者,才不會被人左右命運!
“咳!知道了。”
南瑾瑜忍不住臉紅,壓低聲音道。
這妖孽人明明功夫還未恢復呢,便這般霸道了,也不想想她不跟着他能放心得了么?
“我認真的。”
蕭琛見她敷衍的樣子,又強調了一遍。
“我也認真的!”
南瑾瑜無辜的眨眼,露出一臉無奈來。
“……”
蕭琛笑着搖頭,拉着人回了帳篷,也不管外頭的人曖昧又火辣的目光,將她直接按在了榻上。
“喂喂喂!你冷靜點兒……”
南瑾瑜覺得自己呼吸都停滯了,這妖孽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啊?
“我很冷靜,睡吧。”
蕭琛無語,抬手滅了四角的燭台,鬆開鉗制她的手。
“嗯……”
南瑾瑜有點懵,她腦子裏本來想了一大堆借口說服他理智點兒,不想人家竟然真的只想單純的蓋着棉被聊天兒,頓時覺着自己這老臉有點兒擱不住。
“你就沒什麼話要跟我說的?”
微涼的聲音傳過來,即便始終漆黑一片,南瑾瑜依然能趕到身邊灼熱的目光。
畢竟這之前的一個多月他都是閉着眼睛的,忽然這樣她也招架不住啊……
“江北大營不是易主了么?萬一他們摻與進來,情況是否會有變?”
南瑾瑜咽了下口水,盡量保持平靜的聲音。
實際上她對整個計劃以及謀略十分好奇,只是她怕麻煩又不想給他太多心裏負擔,畢竟他手下的人並非都能接受她參與這些事情,她着實也沒有當勞模的心思……
“不會,江北大營構成比較特殊,得虎符者便能掌控,無需擔心。”
蕭琛笑道,她果然還是忍不住要問么?
“忠義侯入獄至今,最終會不會輕描淡寫貶為庶人?”
南瑾瑜原本想問董佳梁那個渣男原本是留着當證人的,只是忠義侯既然已經入獄了,是否可以不留着。
不過這種敏感的話題怎麼說都顯得她很在意似的,想想還是不問了吧……
“忠義侯活不了多久了,早些年他的仇家太多。”
蕭琛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只好主動問她:“你以為南琯琯為何會被接回東宮去?”
“變態的想法咱們正常人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太子妃畢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山不容二虎……”
南瑾瑜打了個哈欠,說實話她有時候對江陽的惡趣味十分不解,不過似乎又很好理解。
畢竟是被隱藏了二十二年的身份,明明是嫡長子,卻因為身體較弱不夠出眾而被淘汰,儘管外人看來他得到了尋常人一生也沒有的東西,可是卻沒人在乎他失去的。
“你就沒想過他是為了什麼?”
蕭琛挑眉,早些年他便知道江陽野心昭昭,只是沒想到會走到今日這一步,只覺得他大概沒有什麼太在乎的東西才是。
“唔,他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那畢竟是天底下最誘人的權利啊。”
南瑾瑜打了個哈欠,眼瞼漸漸闔上。
並非她避重就輕,只是她從未想過蕭琛有朝一日坐上那個位置,是否會真的如從前一般待她,只怕最終會成一紙空談……
她承認自己慫了,現在不敢問,更不想問。
“是么?”
蕭琛轉過臉,將她的胳膊攏進被子裏。
他家這隻狐狸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聰明了,既然她不想聊,自己便裝作是不知吧……
天色微亮,太辰宮外被禁軍團團圍住,裏面宮門緊閉,宮殿四周的側門皆有大量守衛,門外接連傳來叮叮噹噹的敲打聲,嚇得裏頭的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幾時了?”
榻上的成宣帝一動也不能動,花白的頭髮瞧着像是老了二十歲,根本沒有半點兒之前意氣風發的樣子。
“回陛下,快辰時了。”答話的是總管太監桂公公,諾大的宮殿裏,只剩下幾個老人伺候。
陛下被奸人下藥軟禁再此已經有月余,眼看着身體越來越虛弱,曾經征戰天下意氣風發的帝王漸漸變得絕望了。
“上朝了么?”
成宣帝微微抬眼,視線停留在窗外的那一抹白上,忽然笑了。
“陛下……”
桂公公低頭抹淚,陛下這是病糊塗了么?
自打陛下被囚禁於此后,太子便接管了大小國事,美其名曰勤政愛民替陛下分憂,實則大逆不道篡權謀位!
“陛下陛下!不好啦不好啦……”
外頭有宮人衝進來,氣喘吁吁的跪在殿門口。
“呸呸呸!什麼陛下不好了?進宮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毛毛躁躁的?”
桂公公罵道,心底卻忍不住嘆息。
“外頭的侍衛領了人將各扇偏門一一釘死了,每日早上派出去去吃食用度的宮人,也不讓出去,說是日後會遣人專程送來。”
宮人很慌張,顧不上桂公公的情緒,逕自開口道。
“上朝了么?”
成宣帝沒應聲,只是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話,看着天兒的視線收回來,盯着帳篷頂的黑色流蘇,像極了幾十年前那一日,兄弟起干戈血流成河。
“上朝了,陛下!外頭的值守侍衛都在談論今日朝中會有大事兒,小的聽了幾句……”
宮人嘆息一聲,看着桂公公震驚的神色,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陛下的病來得十分突然,儘管太醫每日會來,可是都對此束手無策,若非是陛下親口說出原委,他們也要以為太醫是被人收買故意誤診。
“說說看。”
成宣帝轉過臉,木訥的臉忽然變得饒有興緻起來。
“據說……昨兒下午太子殿下將那個人接回東宮去了,整個太淵宮雞犬升天的事兒傳遍了整個後宮,而後夜裏頭便爆出來皇長孫中毒之事,說是中了安神香的毒。”
宮人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畢竟從前傳這種話是要被殺頭的!
德妃與太子有染被貶入冷宮之後,太子便宮變軟禁了陛下,真不知是悲哀還是驚嘆……
“皇長孫中毒?”
成宣帝蹙眉,眼底閃爍的精光猛地放大,繼而轉向里側猛地咳嗽起來。
“陛下陛下,您沒事兒吧……”桂公公趕緊衝上去給成宣帝拍背,待到他咳嗽緩和了,才回頭沖宮人吼道:“你個碎嘴子!還不快滾!”
“慢!”
成宣帝使勁吸了幾口氣,靠着桂公公勉強坐起身,視線灼灼的盯着門口的宮人,“可還有別的事兒?”
“回陛下,奴才該死,皇長孫已經脫險,您無需太憂心,旁的事兒倒是暫時沒聽說,要等送早膳的人來了……”
宮人說完,見成宣帝沒再出聲才鬆了口氣。
桂公公憂心陛下身體不讓他們胡說八道,他這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