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沒有爸爸
卻說這老劉頭進了店裏之後,對一切都是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就跟這是他自己家裏似的。
他完全不需要高朗引路,就自己去了神龕前頭,拉開柜子下一層的小抽屜,從裏面抽出了三根香,又打開上一層的抽屜取了打火機,兀自點了起來。
“你啊,都不知道給三清上香!”他一邊點,一邊說:“這電子香燭怎麼好和真的香火比?你瞧瞧,這上頭的貢品都霉了!這叫三清怎麼能樂意?”
他這話說得神神叨叨,一邊說,手還不忘拿着香輕輕地晃了兩圈,在空中抖落出一個漂亮的弧線。
倪曼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不由往高朗身後躲了躲。
只看見這一會兒的工夫,六叔已經將三支香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朝着三清磕頭行了禮,又將它們插到了香爐里去。
“咱們陽世里的人,對待鬼神還是要有敬畏心才好。人死了究竟往哪裏去,那些書本上可沒有教過你。”上完香,六叔又動手將供台上壞了的水果全都清了出去。
“六、六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倪曼被他這話嚇得不輕,她從小接受西化教育,對六叔說的這些話,簡直是如同看鬼片一樣的即視感!
“小姑娘,不是老頭子我嚇唬你們。我老六,抬了一輩子的屍體,什麼樣的死人沒見過?什麼樣的怪事我沒碰到過?人啊,還是要有點敬畏心才好!”
六叔望望倪曼,又望望擋在她前頭的高朗,突然兩隻手往前一攤,說道:“快把這些霉爛的東西扔出去,再遲了不好!”
倪曼這時候已經嚇傻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高朗倒還好,畢竟這種神神叨叨的言論,他從小沒少聽。
只看他從一旁的鞋架子上拿了一個皺巴巴的膠袋,就迎了上去。
“你把這些都扔了,然後去重新買一點。”說著,六叔把那些個爛果子全扔進了膠袋裡。
東西入袋之前,高朗分明瞧見那些果子已經黑爛滲水,同時還飄着一股子臭味。
然而,在他住院之前,他記的很清楚,這些水果都是好的,一個壞的也沒有!
眼看都快十一月了,才短短兩天,怎麼可能壞到滲水?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還愣着幹什麼?”老劉見他不動,不由皺眉。
“買幾個?”高朗撓了撓頭。
“你記住,神三鬼四,你去買三樣供果,每樣買三個,記住不要買梨!”老劉嘆了口氣,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抓着他問:“你媽的供桌你不會還沒擺吧?”
“我……”的確,高朗還沒來得及擺出來。
那天早上,好在倪曼提醒了他,他才算是把他媽從蒲墊上請到了飯桌上。要不然,估摸着這會兒這老劉頭看到了得氣炸!
“你——”老劉一看他這表情,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嘆了好大一口氣,才朝他揚了揚手,說:“快去快去!我來幫你擺!”
高朗自知做錯了事,連忙乖乖聽話,直接出了門。
倪曼見狀想要跟着一起去,不想卻被老劉給叫住了!
“你是兒媳婦,你不能走!”老劉喊住她,說:“來,搭把手,咱們一起給你婆婆安個好位置,好讓她一直保佑着你們!”
“這、這要……要怎麼擺?”倪曼看看他,又看看飯桌上的骨灰盒,心裏瘮得慌。
“你跟着我後頭打打下手就好了,”六叔沖她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和善地問:“你和朗哥兒是怎麼認識的?兩人好了多久了?”
“我……”倪曼聽了這話,略微放鬆了一些,“我是他的學妹,比他低幾屆。我進學校的時候,他已經畢業了,不過他留校,所以我們就認識了。”
“哦,是同學啊,同學挺好。”六叔聞言點了點頭,又說:“朗哥兒性子倔,你和他在一塊兒,沒少受委屈吧?”
“您怎麼知道的?”倪曼一聽這話,完全卸下了防備,抓着老劉就撅着嘴吐槽起來,“他這人,脾氣最怪了!估摸這全天下,也就我受得了他!”
“嗯,你是個好姑娘。”六叔點了點頭,一把抱起高朗母親的骨灰盒,拍了拍說:“良娣,這下你該放心了,朗哥兒有人陪了。”
他的動作,親昵極了,就好像自己抱着的是個人,而不是個盒子。
倪曼看他這樣,心裏忍不住騰起了一個怪怪的念頭——這六叔,不會就是高朗媽媽的相好吧?
這個想法一冒頭,倪曼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她抿了抿嘴,然後突然開口問道:“六叔,朗哥的爸爸是誰?為什麼這幾天都沒見他出現過?”
她原本也就是好奇,可誰知這話一出口,老劉就變了臉色。
“他自己沒和你說起過?”半晌,老劉才嘆了口氣問。
“沒有,他從來沒和我提起過家裏的事。”倪曼搖了搖頭,不知怎的,她的心跳得有點快。
“朗哥兒沒有爸爸。”老劉抿了抿嘴,神色很複雜。
“沒有爸爸?!怎麼會沒有爸爸呢?”倪曼一聽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
更不巧的是,她正問着,高朗就正好拎着水果袋子回來了!
這一向是他的大忌。他進門剛好聽見這話,頓時就怒了!
“沒有就是沒有!怎麼了?我就非得要有爸爸嗎?”他拉高了嗓門,對着倪曼就吼了起來,連手裏的袋子都不要了,嘭地把一袋子水果都砸到了地上!
然後,就轉身又出了門!
他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水果一個個從袋子裏滾落出來,嚇了倪曼一大跳。她自知說錯了話,站在老劉跟前局促不安。
“沒事沒事,朗哥最忌諱別人提起這茬子事。你讓他出去走一圈,走一圈就好了!”老劉見她這樣,連忙寬慰。
“六叔,為什麼啊?”倪曼強忍淚水,眼巴巴地瞧着他。
“阿朗他從小就沒有爸爸,這鎮子上,沒有人知道他爸爸是誰。他媽從來就不曾松過口,即使是我問,也是一樣。”六叔嘆了口氣。
“這鎮子上的人,可不比你們大城市。他媽媽一個大姑娘,沒結過婚卻有了兒子。這樣的事情,在咱們這裏是會被唾沫給淹死的!”六叔又說。
這話一出,倪曼突然就理解了。
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還能沒有看過這樣的電視么?
她甚至立馬就能腦補出無數個情節,幼年的高朗與年輕的母親,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在街頭的寒風中,穿過無數的白眼,瑟縮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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