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自尋短見
“啊！”
四下里一片安寂，突然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驚呼。
有人失足摔在了地上，面色一片慘白。
屋子裏的燭光，還在搖曳晃動。
面色慘白的婦人，瞬時號嚎大聲哭喊起來。幾次想要撐着起來，無奈的是，腿腳發軟發虛。
“來人啊，孩子他爹，快來啊！”
這一喊，終於驚動了宅子裏的其他人。
沈老爹一腳踏進門檻，抬頭望見眼前的一幕場景時，整顆心涼掉了大半截。
“快，孩子他爹，快去救美玉！”
婦人到底經過最初的錯愕與驚嚇之後，立即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沈老爹不敢再怠慢，上前兩步，已經奔到了屋子正中間，直接伸手一抱，再往上用力地舉了下，就將懸樑自盡的人兒，抱在了懷中，扯了下來。
聽到屋子裏動靜的寶玉，一臉的慘白，忤在門口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得，已經傻掉了。
“郎中，快，快抱去郎中那裏，興許還有救。”
已經是夜裏，這會兒要是出門去尋郎中，有點兒費事，還不如直接就人抱去郎中的藥鋪里。
巧的是，他們這酒窖旁邊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藥鋪，藥鋪里就有一位醫術不錯的老郎中。
“寶玉，快，快幫忙拿着燈籠。”沈氏再一次強迫自己努力撐着身子站了起來，伸手招了招面色發白的小丫頭。
這小丫頭，一定也被嚇壞了吧。
“別怕！”
在她的一聲柔聲安撫下，寶玉這才回神，然後去取燈籠。
藥鋪里。
“郎中，我家這丫頭怎麼樣，還有救嗎？”沈老爹再開口，嗓音暗沉，摸一把頭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來。
只見躺在藥鋪臨時小塌上的丫頭，一動不動，半點生機也沒有。
郎中就是這村子裏的人，先前各種流言各種是非，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你們呀，怎不好好看管着她，這一次，算她命大，你們發現得還算及時，送來藥鋪也很及時，不然的話，再晚上一柱香的工夫，只怕她已經香消玉殞。”
醫者仁心，郎中到底不是同情的。
“這麼說，這丫頭還有救，還活着，對不對？”沈氏現在也不敢再去奢望其他別的，只要自家的丫頭平平安安地還活着，這就夠了。
至於這丫頭的終身大事，能不能嫁出去，一切就聽天意看人命。
對此，她這個當娘的，已經不敢再抱任何的希望。
“我現在開些寧神助眠的藥材，回去之後，讓她每天堅持服用，另外鑒於她現在的精神狀況，我建議最好在家裏的時候，也得有人看着陪着她才行。不然的話，今天運氣好救了下來，要是再來一次呢？”
郎中的提醒，點到即止。
最惡劣的情況，誰也不願意看到。
桃花村也就這麼大，但凡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的動靜，都逃不過眾人的耳目。
因此到了第二日的時候，沈家長女想不開就懸樑自盡的消息，就跟長了腿似的，四處傳播了起來。
“還有臉想不開呢？怎麼就沒死成，活着就是丟臉！”
“以後呀，你們可千萬別學這丫頭！”
看笑話的，以此來取樂的，甚至八卦的，佔據了大多數。
沒有人會認真地反思，反思這個年輕的姑娘，為什麼會想不開，為什麼會想要自盡，結束自己短暫地一生？
任憑外面的人如何議論自殺這件不堪的醜事，沈家二老現在無論如何是不敢再在自家閨女面前表露出半分的情緒出來，更責令寶玉幾乎是衣不解帶地陪在自己的姐姐身邊。
當然，他們也提心弔膽地看顧着，不敢再粗心大意。
美玉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死成，心中更加悲涼。
她連自己的生死，現在都掌控不了。
不過她也算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圈的人，如今躺在塌上，半點也沒有重生，或是僥倖沒死成的喜悅。
不悲不喜，目光空洞無神，像具沒有生機的木偶娃娃。
爹娘不忍心再責備，只能好生哄勸着。
可是轉過身，或是退出閨房，還是忍不住要偷偷地落淚。
好好的一個丫頭，居然成了現在這樣不傻不瘋的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寶玉經歷了這一遭之後，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開朗樂觀，更不會像從前那樣口沒遮攔……更多的時候，她也是默默地守着姐姐，陪着姐姐一起悲傷難過。
消息傳進破舊小院的時候，男人幹活的手下意識地停滯了幾下。
一個人的性命，是很寶貴的。
留着命，就有機會可以完成很多事情，以及達成很多的心愿。
可倘若沒了命，就一切全都沒了。
所以他實在是想不通，那樣的一個小丫頭，正值青春好年華，長得也不難看，為什麼偏偏要這樣想不開呢？
就算是受了些流言蜚語的打壓，就算身負污名，可只要她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別人的唾沫星子，又如何能淹死她，更加不能傷害到她半分。
可現在看來，他還是太高估了這丫頭的承受能力。
或者，他太低估了村子裏這些好事八卦者的破壞能力。
隨後，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日，那個已經有了老態的老者的請求。
他還記得當時的自己，面無表情地直接給予了拒絕。
那丫頭想不開，應該就是在他拒絕之後。
這麼說，這次的自殺，和自己有關？
這個認知，讓他不自在起來。
想起那丫頭，他其實本身並不討厭，只不過也談不上有多麼喜歡。
可倘若因為他的拒絕，就讓一條鮮活的年輕的生命就此消失的話，好像有點罪孽深重。
丟下手中的夥計，他拿起了大氈帽，戴着走出了院子。
他極少上市集，可這一次他卻隻身去了市集。
在市集上面，隨意地走了一圈，他耳邊所聽見的，全都是關於那個丫頭的自殺，以及那件醜聞的宣揚。
有好幾次，他都想站出來辯駁。
明明那一次，他只是好心地在河水裏救下了她，因為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家在哪裏，這才將她帶回了自己家裏，但那一夜，他把家中唯一的一張大的床塌，讓給了她，絕對沒有碰過她半根手指頭。
可說出來，誰會相信，誰願意相信呢。
比起這種沒有八卦可扒的真相，那些無所事事的長舌婦們，更喜歡更願意聽見的，都是一些上不得檯面，見不得光的私情吧。
流言有多可怕，事實被歪曲成了什麼樣，他第一次才真正弄懂了。
站在沈府門前的時候，看着高高的門匾，他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這裏來。
他來這裏做什麼的，內心好像有個聲音催促着他走到這裏來。
“你在我家門前做什麼，我看你面生得很，你不是我們這個桃花村的人吧？”
有個婦人走出來，看見在門面晃悠的年輕後生，下意識就警惕起來。
男子轉身要走，打算先離開這裏再說。
可沈老爹這時也從府里走出來，並且已經發現了門口熟悉的身影。
“你……是你……”
語氣里，滿是驚訝。
可驚訝過後，也轉成了冷漠和疏離。
“你來這裏做什麼？你若是想要來看我們沈家的笑話，看美玉這丫頭的笑話，那你也看夠了，看夠了就請走吧！”
他對這年輕的後生，沒辦法真正釋懷。
“孩子他爹，這人是……”
沈氏聽出了異樣，趕緊走到自家夫君面前，小心地詢問起來。
沈老爹冷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出來，如今反正也不再有求於這位年輕的後生，所以，他也不需要再給這人任何的臉面。
“美玉那丫頭，一大清早的，就是從這個人的屋子裏走出來的。”
這是沈氏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真人，是和先前自家閨女相交的書生，完全不同的類型。
男子不想再在這裏逗留下去，轉身欲走。
沈氏見狀，趕緊小跑着上前攔住。
“等等！”
機會難得，她有些話不吐不快。
“孩子他爹是個急性子，又是個暴脾氣的，如果他有什麼話說得難聽，或是招你討厭了，你就不要介意，也別和他一般見識。”
男子立在原地，他知道面前的婦人，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也是老實人。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想不開，我也不知道，她會那麼在意外面的那些流言。”
他雖不是罪魁禍首，可他的的確確也完全脫不了干係。
沈氏眼眶瞬時就紅了，這些日子閨女的憔悴，還有傷心，她這個當娘的，都是看在眼裏，疼在心上的。
如果可以，她甚至願意替這丫頭一併承受。
只是，卻不能。
“她這輩子八成是被毀了，現在我和孩子他爹，也不敢再有別的奢望，不敢奢望她能尋得一門好姻緣，嫁個好人家，不逼她了，只要她不再自尋短見，只要她還能活着，我們也就認了命。”
語氣里，透着濃濃的無奈，以及哀傷。
男子胸腔更堵得慌了，似乎壓了塊巨石在上面，讓他難受得連喘息都帶了疼痛在裏面。
“如果……如果你們真的不介意，我家裏窮得叮噹響，只有一個破舊的小院，其他別的，什麼也給不了她的話，那麼，我願意對她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