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朱雀翎羽 · “你可能要受點苦了”
風陣撤了個乾淨,碧落堂上剩了幾十名奄奄一息的弟子和一個雙目禁閉,面如金紙的尾宿長老。
碧落堂原本是碧泉山莊的葯館,被白珞的風幕一吹,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管它是藥粉還是藥丸,都被白珞的風幕碾成齏粉,青的,紅的,黃的,綠的,藍的,混合著鮮血糊了碧落堂滿地。
白珞一手扣着少年和尚向他體內渡着靈力,一邊看向尾宿長老目光微凝。忽然之間一道金光自白珞手心灌注進虎魄,白珞手一揚,伴隨着一聲虎嘯,虎魄“啪”地一聲劈在尾宿長老身上。
“出來!”
尾宿長老身後一道微光閃過,他的靈魂竟然被白珞抽得離了體。
“尾宿長老!”謝瞻寧、謝謹言二人同時驚呼一聲。
離了體的尾宿長老魂魄竟然被一個身穿血紅肚兜的小女娃娃脅迫着。尾宿長老的魂魄仍然緊閉雙目。
那小女娃娃伏在尾宿長老的背上,舌頭伸得老長,如蛇信子一般纏上了尾宿長老的脖頸。小女娃娃看到白珞的時候,詫異了一瞬。
“妖孽!還不放開!”白珞反手一鞭劈向小女娃娃面門。
那小女娃娃為了躲開白珞的虎魄,不得不放開尾宿長老。小女娃娃一鬆手,尾宿長老的魂魄倏地回到了體內。“哇”地一聲,尾宿長老突出一口黑血來。
“尾宿長老!”謝瞻寧趕緊上前去將尾宿長老扶了起來。
那小女娃娃忌憚白珞,蜷縮在角落裏,嘴裏發著“咕咕”地叫聲,血紅的長舌時不時地從嘴裏伸出來,在嘴唇邊上舔上一舔。
謝謹言見傷了自己眾多同門的妖物就是這個小女娃娃,頓時氣道:“哪裏來的妖孽,竟然敢闖碧泉山莊!”說罷謝謹言手持着天鋣劍,踏步上前,向那小女娃娃當胸刺去。
那小女娃娃見謝謹言上前來的,瞳孔中詭異的出現了雙瞳,隨後只見那小女娃娃嘴巴向耳朵兩邊列了開去,露出參差不齊的獠牙,她竟然笑了!
她避都沒有避開謝謹言的天鋣劍,長舌一卷就纏上了謝謹言的脖頸。小女娃娃本來就身體嬌小,藉著舌頭纏上謝謹言的力道身體騰空而起,避過了天鋣劍,倏地一聲鑽進了謝謹言的身體裏。
白珞想要出手相救已然來不及,不由大怒:“謝謹言你蠢嗎!連個實體都沒有的妖孽你拿劍劈!”
謝瞻寧見謝謹言似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咽喉,一張臉已經青紫,驚慌道:“白姑娘,請你救救愚弟。”
白珞翻了一個白眼,手中虎魄一振:“虎魄,索!”
虎魄化作一道金光,將謝謹言綁了個結實。
被虎魄綁住的謝謹言低垂了頭,臉上終於不再是青紫的顏色,但是十分慘白氣息也不穩。
謝瞻寧慌張道:“白姑娘,愚弟這是怎麼了……”
白珞平淡道:“你弟蠢爆了。”
謝瞻寧一噎,自己的弟弟一向高傲,倒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輕咳了一聲:“白姑娘,那隻小鬼可是附到了愚弟身上?”
白珞掃了謝瞻寧一眼,大意是——“你沒長眼睛嗎”?
謝瞻寧尷尬了一瞬:“白姑娘,可不可以像方才那樣把那小鬼抽出來?”
白珞嫌棄地看了謝謹言一眼:“先這麼著吧,找不到這小鬼的來歷,抽出來也沒什麼用。”
謝瞻寧瞪大了眼睛:“就讓它這麼附在謹言身上?”
白珞不理謝瞻寧,轉身去看陸玉寶。就在白珞抽小鬼的時候,陸玉寶已經給那幾十名弟子止了血。陸玉寶一邊將藥粉往一個弟子的腕子上塗,一邊叨叨道:“白燃犀,你下次要放血,你就認準了一個手腕割。你看你這麼一割割四個地方,葯就要塗四個地方,多浪費錢啊?我這上好的金瘡葯已經用了兩瓶了。”
陸玉寶一邊碎碎叨叨念着,一邊抬頭看了白珞一眼,見白珞手裏還牽了一個少年和尚,奇道:“白燃犀,你怎麼還拐了一個小和尚?”
少年和尚垂目看了陸玉寶一眼。
陸玉寶頓時感覺有冷風吹來,打了個寒顫。陸玉寶又說道:“白燃犀,和尚是出家人,你這麼佔人便宜是不是不太好?”
白珞紺碧色的瞳孔冷冷地看着陸玉寶:“呵,不然我把他手放了?他身上的煞氣能劈你幾個來回。”
陸玉寶趕緊擺手道:“不用不用,我還要救人。”
少年和尚冷漠地看着白珞:“你多久能放手?”
白珞好笑地看着少年和尚:“小禿驢,我要是放了手,你身上的煞氣你準備怎麼辦?”
少年和尚低垂了頭:“已經被你壓下去不少了。”
白珞歪着腦袋看了看少年和尚,發覺這少年和尚眉宇之間十分眼熟。可是一時之間也不知自己是在哪裏見過這個人。不過自己活了好幾千年,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什麼路人甲,一定是做了些什麼事讓她留下了印象的。
白珞冷冷地說道:“小禿驢,我也只不過是將你身上的煞氣壓下去了一些,還沒把它完全收回去。剩下的這些你準備怎麼辦?就讓它反噬你自己?”
少年和尚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白珞比少年和尚高了一個頭,兩人離得近了,白珞幾乎是居高臨下地看着少年和尚:“小禿驢,我不善療愈,你可能要受點苦了。”
少年和尚抬頭看了白珞一眼,還沒來得及弄明白白珞說的什麼意思。手腕處忽然靈流大盛,灌入少年和尚手腕的靈流不似方才那般溫和溫潤,更像是千柄利刃在體內翻攪,將血肉攪得模糊,五臟六腑都在翻騰。少年和尚耳中翁鳴作響,似是利刃刮過脛骨,發出的尖銳響聲。
少年和尚痛得悶哼一聲,咬緊了下嘴唇,冷汗從額頭落下,渾身顫抖。
許久,白珞才鬆開少年和尚的手腕。少年和尚身形一晃,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少年和尚體內的煞氣被壓制住,再抬頭看向白珞的時候,眼底那一抹暗紅也散了去。
白珞紺碧色的瞳孔對上少年和尚漆黑的雙眸:“雖然受點苦,好過你被煞氣反噬碎了靈核。小禿驢,謝就不用了,以後不要再妄動你的煞氣。”
白珞說罷就背過身去不再管少年和尚。白珞走到尾宿長老身前:“老頭兒,我問你點事。”
尾宿長老方才吐了血,面色不虞,喘着氣說道:“白姑娘請說。”
“這小鬼是誰?”
尾宿長老臉色一白,尷尬道:“白姑娘我如何能知道這小鬼是誰?”
白珞冷冷地看着尾宿長老:“你之前不知道,但是我把她抽出來之後你應該知道了吧?”
尾宿長老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白珞不耐煩道:“本姑娘沒有時間跟你在這耗。你若不說那本姑娘就告辭了。至於你們二公子,希望你這滿屋子的碎瓷粉末能救吧。”說罷白珞作勢就要收回捆在謝謹言身上的虎魄。
“尾宿!”
尾宿長老聽見聲音一抬頭,見謝柏年從外面走了進來。“尾宿,你若是知道什麼就告訴白姑娘吧,謹言的性命要緊啊。”
尾宿長老緊繃著的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罷了罷了,尊主,尾宿今日就償了這個孽債吧。”
尾宿長老低垂了頭,偷偷看了臉色蒼白的謝謹言一眼:“那小鬼,原本是我女兒。”
尾宿長老此話一出,四座皆驚。
唯有白珞神色淡漠。方才她抽出那小鬼魂魄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勁。碧落堂里所有人都似被烈火焚燒,唯有尾宿長老只是面色難看而已,但那小女娃娃明明附在尾宿的身上。那小女娃娃為什麼不先燒了尾宿?只不過是因為那小娃娃想要尾宿看着面前的慘狀而已。
謝柏年有些不解地看着尾宿長老。尾宿長老來到碧泉山莊已經有二十餘年了。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尾宿有個女兒?
謝柏年不解道:“尾宿,你多久有個女兒呀?這麼些年,你連女色都不近,我們一直以為……”
尾宿長老脾氣古怪,碧落山莊的弟子傳說尾宿長老要麼斷袖要麼太監。大家都寧願尾宿長老是個太監。因為若是斷袖的話,就尾宿長老那張鶴髮雞皮的臉,那畫面是不忍想像的。
尾宿長老蒼白地笑了笑:“那是我年少時做的孽。我年少時與一個女子在一起一夜風流,哪曾想那女子竟然有了身孕。”
謝柏年不解道:“這有什麼的?你娶了那女子不就好?”
雖然未婚先孕有失禮數,但也不算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尾宿長老想起往事懊惱不已:“那名女子……是有夫之婦。”
謝柏年徹底啞了。未婚先孕可以算作有傷風化,紅杏出牆就只能浸豬籠了。
“那女子的丈夫經商,一去就一年都不會回來。我那個時候年輕一心修道,只當是露水情緣早就走了個沒影。那女子找到我的時候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她不敢叫她丈夫知曉就來找我,要將那孩子給我。可是我那個時候好不容易在江湖有了些名氣,帶個女娃娃怎麼在江湖上行走……”
尾宿長老已是哽咽。
白珞冷聲道:“所以你們燒了那個女娃?”
人群中已經有正直的碧落山莊弟子忍不住了:“尾宿!你居然是這樣的人?枉我一直敬你!”
尾宿長老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從那個時候之後,我一直很後悔,就再也不近女色。我行醫救人,一直希望能贖清罪孽。可是她還是找上我了。”
白珞冷冷道:“不是她找上了你。那麼多年,那個女娃恐怕早就轉世投胎了,這是你的心魔。”
少年和尚聽到“心魔”二字,抬頭看着白珞,眼眸忽然黯了下去。
白珞問尾宿長老道:“你今日都碰過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讓你心魔妖化了?”
“是我。”
白珞詫異地回頭,見少年和尚靜靜地坐在她身後。少年和尚從袖中拿出一枚火紅的羽毛遞給白珞:“是我。”
白珞一見那羽毛眉心一跳:“朱雀翎羽!”
白珞將朱雀翎羽拿了過來:“你在哪得到的這個東西?”
少年和尚半垂着眼眸,讓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緒:“寺廟門口撿的。”
尾宿長老瞪大了眼睛看着白珞手上的朱雀翎羽:“這竟然是朱雀翎羽?!是老夫大意了。”
有些年輕的弟子問道:“朱雀翎羽是什麼東西?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白珞蹙眉說道:“這是四方神之一朱雀身上的翎羽,可以渡魂也可以招鬼。尾宿長老碰到這枚朱雀翎羽之後心魔就被朱雀翎羽招了出來。這東西不應該在這裏。”
尾宿長老垂目道:“因果皆有報應。就算不是這枚朱雀翎羽,老夫也逃脫不了上天的懲戒。”
尾宿長老歉然地看着謝謹言:“今日禍事,皆由老夫所起,幸好有白姑娘出手襄助,才沒有釀成大錯。請白姑娘受老夫一拜。”
說罷尾宿長老向白珞一揖到地。白珞安之若素的受了。
尾宿長老又看向謝柏年,溫和地笑道:“柏年,這二十幾年多謝你了。”說罷尾宿反手插進自己的胸膛。
“尾宿!”謝柏年大驚,再想上去已經來不及。
尾宿長老伸手一扯,竟然將自己的心臟活活挖了出來。
“尾宿!你這是何苦!”
即便要死,也不用選擇這樣痛苦的死法。
尾宿軟倒在地,手裏還攥着那顆心臟。
心魔因一念而起,便用此心來渡你。
尾宿死得太過慘烈,連方才出聲指責尾宿的弟子都忍不住轉過了頭去。
白珞平靜地看着尾宿,向著謝謹言勾了勾手指,纏繞着謝謹言的虎魄化作一道金光回道白珞手心。白珞淡道:“謝尊主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