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燃犀照魂47 · 休屠澤
——《燃犀照魂·休屠澤》——
休屠澤四面黃沙,烈日之下能將人曬得脫掉一層皮。自雁門關出便是那茫茫的北漠,沙漠之中零星能找到幾株沙棘。自雁門而出,沙漠之中最近的一處綠洲便是休屠澤。休屠澤似一枚嵌在黃沙之中的玉珏。
鬱壘與賀蘭重華初到此處之時只是沿着休屠澤四周紮營為寨。最初的一兩年,那些出了魔界的魔族還能在人界隱藏身份安身立命。但沒過多少時日,魔族之人便被人族趕走。就連那些留在村中偏居一隅靠着種菜為生的魔族一旦被發現也會被趕走。
漸漸的,人界待不住又不肯再回魔界的人漸漸向休屠澤聚攏。休屠澤就像是一塊無主之地。靠着這一汪水源漸漸修建起了宮城。
中原修士對魔族的敵意自古便有,並非魔族做小伏低就可消除。賀蘭重華派去中原尋找散落在人界的魔族之人時屢屢受挫。時常派出去的人便回不來了。
鬱壘索性開宗立派廣納天下修士,並言明不拒魔族。如此數年總算有了許多人找到休屠澤,其中多是魔族,也有不少被排擠的中原修士。
休屠澤的城牆之上,賀蘭重華拿着大刀守在城樓之上。他用刀支着地,一手拿起酒壺用嘴咬開木塞大口飲酒。他頭髮斑白樣貌儒雅,但立於這城樓之上也有了幾分悍匪氣質。
“宗主,信已經送出去許久了,為何聖尊還不回來?”
賀蘭重華滿面風沙,顯然不知已在這城樓上站了多久了。他沙啞着聲音道:“聖尊自有安排。”
“我是擔心聖尊的寒症。如今休屠澤被圍,剛從魔界出來的兄弟說四方鬼帝都有異動,情況怕是不妙啊。”
賀蘭重華看着天邊落日殘陽如血,心中自然也是焦急。他去蜀中不過短短半月時間,回來的時候休屠澤就險些破城了。
最初不過是一小隊中原散修。休屠澤雖然開宗立派也有幾年了,但最初的目的不過是給流落人界的魔族最後一塊棲身之地。休屠澤的大小事務皆落在鬱壘身上。當初立派說的是廣納天下修士,但實則許多人根基極差。更有許多魔族,連做修士的天分都沒有。若不是流着魔族的血,那便與田裏種地的,街邊賣菜的沒有區別,只怕是連個屠夫都打不過。
除了幾個從魔界帶出的弟子和一小部分魔族人還能打以外,這城中只剩些老弱婦孺。賀蘭重華不僅要守着休屠澤,還不能讓人看出休屠澤的積弱來。若是被人知道這城裏的情形只怕是圍剿之勢更勝,魔界裏那幾位鬼王也會乘機來搶那漁翁之利。
賀蘭重華對身後的休屠澤弟子說道:“我們姑且守着,那幫人只不過人多而已。”
“不僅人多,兵器還精良。城裏不少兄弟受了傷如今連葯都沒有。”
賀蘭重華眉宇幾乎緊擰在了一起,讓他眼角的皺紋又深了許多。魔族之人唯一的優勢便是不易死。可這在此時幾乎成了劣勢。魔族之人雖不生不死,帶受了傷該受的苦卻是一分不少。如今受了傷的人在城中哀嚎,軍心更是崩潰。
如此想來當初北陰酆都大帝發動天元一戰不知是積蓄了多久的力量,發動的背水一戰。只是實力還是不敵崑崙。如今魔界四方鬼帝各懷鬼胎,想要保命都難,遑論一戰?
那弟子恨道:“都說中原早就沒有了皇帝,百姓盡享榮華也懂包容。可沒想到卻也是為了一己私慾要屠盡異類的人。都說四大世家在人界是英雄一般的人物,我看也不過如此。”
賀蘭重華微微眯着眼睛的看着遠方擺了擺手:“你說錯了。這幾日我與他們交手沒有發現四大世家的人。”
那弟子疑道:“怎會沒有?他們的兵器如此精良。若不是背後有四大世家撐着,一些江湖散修哪能得到那麼精良的兵器?”
賀蘭重華沉吟道:“這便是我修書讓聖尊趕回來的原因。四大世家各有紋樣、印記供弟子之間辨認。就算不着弟子服,也該有所標記才是。但那些修士裏面無一人有可辨認的印記,靈力也不算精純,倒真像一群散修。”
弟子更加疑惑了:“一群散修為何回來攻我休屠澤?”
賀蘭重華蹙眉道:“這便是可怕的地方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別小看了這些散修的力量。”
正說著話,一隊人馬自黃沙之中奔了過來。賀蘭重華將刀舉起:“備戰!”
幾十個魔族弟子站在城牆邊上,將手中的弓箭拉成滿弓。他們在箭尖上灌注了靈力。帶着煞氣的箭比普通的箭要多出十倍的力道,並且還可以讓那些修士一嘗煞氣焚燒肺腑的滋味。
這也是為何休屠澤雖然人少卻仍能守住城的原因。
那些修士騎在馬上向休屠澤城樓急速沖了過來,眼見他們就要衝入休屠澤忽然之間調轉了馬頭。那些人調轉馬頭之時順手取下身後的背包向著休屠澤城樓之下拋灑出一袋白色的粉末。
幾十人的馬隊一個接一個地跑來皆是在休屠澤城樓前繞一圈便跑了回去。
“他們這是要幹什麼?”城樓上的休屠澤弟子面面相覷,那弦上之箭更是不知應當發還是不發。
賀蘭重華抬頭看了看天色,面色頓時大變:“不好,要吹北風了。快!讓城裏的人都躲進屋子裏!”
話音剛落,幾支燃着火的箭自遠處飛來落在那些白色粉末之上。那些粉末里摻了白磷,頓時燃燒起來,刺鼻難聞的味道頓時隨風飄向城樓。
緊緊一瞬間,站在城樓上手持箭簇的魔族弟子就覺得喉嚨被人箍住,驟然之間無法呼吸。他手上的弓箭從城樓跌落,自己也似一個沙袋一樣從城牆上跌落下去。
若是普通人族,聞到這毒氣無法呼吸一時片刻也就喪了命去。但魔族之人不死不生,只能卡住脖頸在黃沙地上掙扎,一直嘗受着最痛苦的時刻。
更痛苦的是那熊熊燃燒的焰火頓時將那人吞噬。火刑就是魔族最痛苦的刑罰。
賀蘭重華心中極怒,卻因為那毒氣半個字都罵不出來!他將大刀扔在地上,從城樓上找了一根繩子一頭拴在腰上,一頭拴在的城牆之上。他撕下衣擺掩住自己口鼻,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那弟子極度痛苦,早就沒了意識,只能滿地打滾痛苦呻吟。賀蘭重華出手相救卻被那弟子無意識地推開。城牆之下的毒氣更重,賀蘭重華剛落在城下便覺得頭暈想吐。被那弟子推開數次,自己也開始頭暈數次。
賀蘭重華脫下衣衫瘋狂地拍打着那弟子身上的火。他用盡全身力氣終於將那名弟子身上的火撲滅,這才扶起弟子準備沿着繩索再攀上城樓。
他拽着繩索一用力,一雙腿上好似墜了千斤重的墜子將他從繩索上拉了下來。他“嘭”地摔在地上。那弟子也再次滾落黃沙里。
他不甘心將那弟子從黃沙里拖起來扛在自己肩上。他再次攀上那繩索,那繩索卻在自己眼前晃蕩,好似在躲着自己似的。
賀蘭重華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與那名弟子一同跌落在地上。
完了,賀蘭重華心想。
若是自己被這毒氣憋死倒也算了。只可惜自己一個魔族之人,只怕這毒氣散盡聞着新鮮空氣又活了過來。
這毒氣不停往城裏飄,只怕在自己活過來之前已經成了敵人案板上的肉。那樣還不如被憋死來得痛快。
自開天印之後,魔族之人化成白骨魂魄就能散去,但若心有牽挂卻是不行的。那黃沙之間,殘陽之下,賀蘭重華的牽挂還未回到休屠澤。只怕他就算化成白骨也死不了了。
賀蘭重華靠在城樓之下微微睜開眼,忽然一聲呼嘯聲自天外傳來,天地間忽然變色,黃沙如高牆一般遮天蔽日。原本還是殘陽如血,現在那殘陽被黃沙擋得連渣都不剩。
賀蘭重華心想,完了,這還沒被憋死就先瞎了。看來世間萬般苦痛他都要挨個受一遍,好在昨日吃飽了肚子,等着化成白骨的時間裏可以少挨一些餓。
馬蹄聲越來越近,大軍的馬蹄聲越來越響亮。看來那些散修已經攻來了。賀蘭重華心裏默默地念叨,要不聖尊您老人家自己保重,賀蘭重華就不牽挂您了?
賀蘭重華微微張了張口,嘴裏輕輕念了“聖尊”二字,聲音還未發出自己便被灌了滿嘴黃沙。
片刻之間賀蘭重華有了知覺。但有了知覺之後他愈加難受起來。他身上似壓了一座城牆,嘴裏全是黃沙,更是呼吸不得!比起來方才那毒氣都要溫柔許多!
賀蘭重華試着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哪裏還能動得了!自己竟然被活埋了!
方才哪裏是自己瞎了!那真的是黃沙遮蓋了天日!休屠澤的氣候再惡劣,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天氣。但也正是因那城牆高的黃沙才蓋住了那遍地的火焰和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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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己不會被毒氣憋死了,但現在的賀蘭重華更加難受!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等着自己化成了白骨才能解脫?那得要多久?!他心中着急,用力掙了掙但卻絲毫動彈不得。
賀蘭重華快哭出來了。這種死法着實不太痛快!他努力地摳了摳手指,壓在自己身上的黃沙竟然動了動!
那一星半點的希望讓賀蘭重華燃起了鬥志。他兩隻手拚命地動起來,他像蟲子似的努力要爬出這暗無天日的地底!
終於那沙子流動的速度加快了。賀蘭重華從沒有覺得如此欣喜過,在他成為魔族之後他也是頭一次覺得活着原來這麼好!
他努力地扭動着身軀,讓自己更快速地爬出這地底。終於!他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線!忽然他的衣襟一緊,竟然被人提了起來!
賀蘭重華趕緊深深呼吸了一口,抖落一臉的黃沙睜開眼來,驀地對上了一雙紺碧色的瞳孔!細小的砂礫頓時嗆入他的氣管之中。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白珞冷眼看着賀蘭重華:“你是屬蚯蚓的嗎?”
白珞與平日不同,月白的衣袍外罩了一件黑色的披風。
賀蘭重華:“???”他想說,換你來你試試。但他不敢。自他見到那雙紺碧色的瞳孔便知道那場風暴恐怕與休屠澤惡劣的天氣沒有半個銅板關係。
白珞又道:“幸好你屬蚯蚓的,否則差點把你忘了。”
賀蘭重華:“……”
忘了?
賀蘭重華回頭一看休屠澤的城門早已打開,鬱壘站在城門之內,顯是都要進城了才想起他!賀蘭重華心中一梗,頓時更加想哭。
白珞淡道:“好在你是魔族死不了。那些人,等風來吧。”
賀蘭重華不明白白珞說的那些人是什麼意思。他一回頭,立時便明白了白珞的意思。
在他面前不遠的地方,那些尚未離開的修士也被白珞一併埋在了裏面。不過那風原本就是朝着城牆下來蓋住毒氣的,所以那些修士沒有被埋得那麼嚴實,露了半個身子在外面,就像一個個被種在地里蘿蔔。
賀蘭重華心中鬆快,連日守城從未有一刻這麼暢快過!他忍不住大笑起來。那笑聲傳進修士的耳朵里,頓時引來一陣咒罵。
那些人雖然被埋在地里,嘴裏卻仍然在叫囂着:“你們這些妖魔鬼怪定會被碎屍萬段!”
排在“妖魔鬼怪”這四字之外的白珞,挑眉看了看那一地的蘿蔔,心中怒意又起。她趕緊運氣,用金靈流克制心中的衝動。
白珞一回頭,賀蘭重華這才發現白珞的異樣。白珞右眼中佈滿了黑紋,整個右側身軀都似裹在黑霧裏。
賀蘭重華心中“咯噔”一跳:“神君你……”
白珞將風帽帶上,將自己半個身軀遮蓋在披風裏:“走吧,先進城去。”
賀蘭重華死裏逃生的欣喜頓時被沖淡。他神色復又變得嚴肅起來。鬱壘與白珞走進城樓之後,賀蘭重華趕緊將城樓關上,又命人好好看守,這才放下心來跟着鬱壘進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