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見狀,葬月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
思涵放輕力道摸着黑鷹腦袋,嘆息一聲,“你怎來了?身上的傷還未愈,竟還要亂跑。若非今此際霧大,你許是要被禁宮之人射下來了。”
黑鷹似是聽懂了她的話,揚起頭來,那雙眼珠子又開始心虛的轉悠,而後片刻,它似如想到了什麼,垂頭將腳上套着的東西啄了啄,而後又抬頭朝思涵望來。
思涵神色微變,目光微垂,徑直落定在它的腳上,則見它那細瘦的腳骨上正捆着一隻竹筒,那竹筒極為小巧,但周邊卻略微粗糙,並未經過尋常的精細打磨,乍然一觀,倒像是有人在緊急之中做出來的竹筒一般。
只是,她今夜與伏鬼從秋月殿離開,這黑鷹最後便是與東臨蒼待在一起,如此倒好,黑鷹突然腳捆着竹筒而來,是以不必多猜,也知這竹筒定與東臨蒼有關了。
心思至此,也未太過耽擱,她抬手再度摸了摸黑鷹的腦袋,隨即便摘下了黑鷹腳骨上的竹筒,而後從竹筒內撤出了一隻紙捲來。
紙卷不大,稍稍展開,上面也僅落了一排墨跡稍稍而乾的墨字,字跡寫得倒是雅緻,筆鋒則略微顯得幼圓凌亂,而這幾字墨字的內容,簡明扼要,陡然令思涵神色一變,面容也陡然漫出了幾分陰沉冷冽的殺氣。
‘公子逸被囚,在下受控,瑤兒若要緊急避難,速去摘月台。’
光線暗淡,紙上的這一排字也跟着暗淡,只是即便如此,思涵仍舊將這幾字看得極為清楚。
這紙卷上的字,的確是東臨蒼的筆跡,短短的一排字,簡潔明了,又像是倉促之中一揮而就。
“長公主,怎麼了?”
正這時,眼見思涵面上殺氣騰騰,葬月眉頭一皺,終究是忍不住問出聲來。
思涵應聲回神,目光朝葬月一落,神色深邃,一時之間,並未言話,待得抬手再度摸了摸黑鷹腦袋,心境也略微平和幾許后,她才唇瓣一啟,低沉幽遠而道:“你可知摘月台?”
說來也是奇怪,摘月台這名兒,她似是在哪裏聽過,一時之間,倒是有些想不起來了。只是這摘月台的名字裏也含有一個‘月’字,是以便也下意識的以為這名字定與這大英後宮內的某位公子有關,至於究竟與誰有關,她自然是不知,只是待得這話剛剛一出,便見葬月眉頭越發一皺,面色也越發複雜了幾許。
僅是片刻,他開始徑直迎上思涵的眼,不答反問,“長公主,可是出了什麼事?”
思涵淡道:“你只管說你是否知曉摘月台這地兒?”她也不曾回答葬月之言,開口便極為乾脆的將話題繞了回來。
葬月斂神一番,不再耽擱,緩緩朝思涵點了點頭,低沉複雜的道:“摘月台這地兒,葬月自是知曉,它是這大英禁宮赫赫有名的殿宇,離太上皇的寢殿也極近,這宮中那些一直想跟隨太上皇身邊往上爬的公子,哪個不想入住那摘月台。只可惜,這麼多年,摘月台一直空置,太上皇不曾將其賞給任何公子居住,反倒是前些日子,太上皇新納了一名公子,直接賞他住進了摘月台。”
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微動,突然反應過來。
是了,摘月台,那位太上皇新寵的公子……這些,她似是在東臨蒼口中稍稍聽說過,但卻不曾細問,也不曾了解。
如今,那東臨蒼竟讓黑鷹冒險傳來信條,獨獨是要讓她去摘月台避難,如此說來,難不成東臨蒼那小子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她面前裝糊塗,且他看似無人可用,甚至東臨府的細作也都被太上皇全數清剿,但實則,他卻是留了後手,那摘月台內的公子啊,是他提前安置進來的人?
也正因那人是他安置進來的,受他之令,是以,如今亂事乍起,他才會讓她去那摘月台避難?
思緒翻轉,一時,重重疑慮驟起,理之不清。
則是這時,葬月深眼將她凝望,猶豫片刻,再度出聲,“長公主,摘月台的那位公子,常日深居簡出,不喜與任何人打交道,自他入宮以來,其餘公子皆不曾見他一面,不知,長公主突然問得摘月台是為何意?難不成,長公主認識摘月台的那位公子?”
思涵應聲回神,下意識朝葬月掃了一眼,低沉道:“不認識,不過是隨意問問罷了。”
說著,再度斂神一番,話鋒一轉,“此地禁軍甚多,極其危險,你我耽擱不得,繼續趕路。”
嗓音一落,已不顧葬月反應,極為自然的轉身過來,踏步往前。
東臨蒼有意為她指路,只可惜這次,她卻不打算依着他的意思行路。所謂人心皆隔肚皮,是以,周遭之人皆得防備,便是那東臨蒼也不例外。再者,東臨蒼那小子本是與百里堇年交好,雖有心與她和藍燁煜聯合一道,但也保不準那小子突然就臨陣倒戈,如此,那小子也不得不防,而他所說的摘月台,她也無心去,反倒是去冷宮與伏鬼匯合,則是當務之急。
越想,心思便越發決絕。
身後葬月的腳步聲也放得輕微,緊緊將思涵跟隨,縱是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仍是不曾出聲言話。
兩人再度往前,速度極快,黑鷹則在思涵懷中窩着,腦袋高高揚起,小眼珠凌厲的直視前方,縱是一身成團的慵懶,但至少眼珠子則是傲慢凌厲,頗有幾分蒼穹搏擊的鬥志。
周遭冷風越發的盛了幾許,吹得各處濃烈的霧氣層層浮動。
思涵滿身清冷,陰沉往前,卻待與葬月終於即將抵達冷宮院落,卻在院外不遠,縱是周遭霧靄重重,但仍是瞧見了前方冷宮院落的方向竟是一片火光,陣狀極大。
瞬時,思涵瞳孔一縮,止了步,葬月下意識在思涵身邊駐足,目光緊緊的朝前方大片的火光掃視,待得片刻,脫口的嗓音極為難得的增了幾許壓抑,“前方並無殿落垮塌之聲,也無其餘太大之聲,陣狀也不大,想來,前方那冷宮,並未着火,而是……”
話剛到這兒,他眉頭一皺,突然不說話了。
思涵雙眼稍稍一眯,黑瞳中殺氣氤氳籠罩,開口陰沉的接話道:“冷宮並未着火,那些成片的火光,該是,執着火把的御林軍。”
葬月嘆息一聲,“長公主英明。”說著,憂心道:“許是皇上早已猜到長公主會去冷宮,是以差重軍將冷宮把守。如今那冷宮,我們,已是去不得了。”
思涵靜立原地,一身煞氣,並未出聲。
不得不說,如今那百里堇年,的確是已然翻臉,不將她顏思涵擒住便誓不罷休了。也難得大英太上皇一亡,他這剛剛徹底坐穩龍椅的帝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擒她顏思涵,甚至不惜重軍搜查,冷宮冷厚,倒也是費盡心思呢。
呵,本是個翩躚風華的俊朗兒郎,如今,仍成了豺狼虎豹之人。
也是,帝王之家,何來真正會有識禮良善之人,就如她顏思涵,自也不是什麼真正善人不是?
“走!”片刻之際,思涵便極為乾脆的斂神收心,低沉的朝葬月道了句。
短促的嗓音一落,不待葬月反應,便已稍稍轉身,緩步往前,卻是剛行兩步,不知何處,竟陡然有吼聲響起,“那邊有聲響!”
短促的幾字,頓時在寂寂的夜空驟然突兀刺耳的滑過。
頃刻之際,周遭方,竟紛紛有大批腳步聲極快的朝這邊圍攏。
“長公主,這邊!”
葬月驚了一下,面容頓時因太過緊張與複雜而皺縮在了一起,他忙朝思涵道了一句,待見思涵下意識朝他望來,他則卯足了勁兒,抬腳便朝另一條小道衝去。
思涵神色微動,抬腳朝葬月跟隨,所行之路,仍是一條久經廢卻的小道,道旁灌木叢生,荒涼破敗,甚至因着太過荒涼,周遭連宮燈都無,方之中,一片漆黑。
思涵全然看不清方向,僅得憑着葬月的腳步聲方向而跟隨,待行不久,葬月在前壓着嗓子道:“長公主且忍忍,這條小道雖是荒蕪,但穿出去后,便是大英宮中的南面,再行一會兒,便可抵達御膳房。青竹認識一名常年為御膳房送食材的老頭兒,只要待得天明那老頭兒送食材入宮,我們便可藏那老頭兒的馬車出宮去。”
窮途末路,縱是今夜對青竹所說的逃跑建議無心採納,但如今思量着終還是與思涵言道了出來。
只是這話入耳,思涵瞳孔微縮,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便清冷道:“百里堇年不惜一切代價要將本宮擒住,又豈會容得本宮藏身那送食材的老頭兒車裏逃出宮去。葬月啊,你倒也是糊塗了。”
她心頭雖是陰沉緊烈,但卻並無慌亂。懷中抱着的黑鷹,也安穩的呆在她懷裏,乖巧的一動不動,着實聽話。
此番冷宮雖是被百里堇年之人把守,她雖也無法再與伏鬼匯合,但此番逃亡,她至少並非是慌亂無措,焦灼攻心。就如,此際飛身躍入高樹的頂端,藉助樹枝與濃霧遮擋身形,自然也是上上的躲避之策,是以,何足畏懼。方才跟着這葬月走來這裏,不過是聽了他那句‘這邊’之話,她還以為這小子當真藏着掖着的還有一處極為隱蔽的藏身之處,不料竟是這般主意,竟還想領着她在如此嚴密搜查的局勢里一路穿過大半個大英禁宮而行去那御膳房等一個送食材的老頭兒,不得不說,此法無疑是極其危險,不可採納。
葬月心口越發一沉,回頭掃了一眼後方不遠迅速移動追來的大片火光,深吸了兩口氣,壓着嗓子道:“長公主,如今形勢危急,無計可施,我們只得冒險一搏的。”
“誰說無計可施的?周遭這霧靄,這樹,便是,計。”不待葬月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低沉出聲,說著,足下一停,話鋒一轉,“過來。”
非吾所願
葬月怔了一下,當即應聲止步,猶豫片刻,終是轉身朝思涵行來,待稍稍站定思涵面前,正要出聲,不料到嘴的話還未道出,便一把被思涵捉了衣襟,隨即衣襟一緊,身子陡然往上,雙腳驟然離地。
身後不遠,火色由遠及近,縱是周遭霧靄重重,但卻遮不住那片迅速靠攏的火光溢散的暖黃之色。
思涵拎着葬月便躍身而起,落定在了身旁不遠那棵極高的樹上。這冷宮周遭的荒道,鮮少人來,是以樹木也毫無節制的瘋長,頗有幾分參天之勢,便是此番立在靠近樹頂的樹椏上,垂眸朝下一掃,藉著不遠處那越來越近的火色光影,只見屬下一片霧氣氤氳,層層圍裹,着實是看不清屬下任何。
霧大,是以自然是最好的躲避屏障,只要她與葬月立在這樹上不發出任何聲響,自也容易躲過此劫。
相較於思涵的淡定,葬月無疑是驚得不輕,方才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再加之兩手筋脈並未康愈,雙手用不得力,無法親自抓住周遭樹枝穩住身形,是以只得立在思涵身邊不動,任由思涵捉着他的衣襟穩他身形。
待得起伏的心境稍稍平息一些,他才開始垂眸朝樹下觀望,隨即稍稍釋然了眼色,壓着嗓音朝思涵極低極低的道:“還是長公主英明。葬月方才,着實是有些慌亂無措了,不知緊急之中躍身上樹,也容易躲過追兵。”
他脫口的嗓音也染着半分不曾掩飾的釋然,思涵淡然而聽,卻並未言話。
緊急之中,亂得分寸本是自然,更何況,這葬月雖為聰明,但終究是鮮少經歷過如此追擊殺伐之事,是以一時半會兒不曾及時反應與應對也是正常,只是,此際站定在這樹上,也不過是只能躲個一時半會兒罷了,並不長久,畢竟,待得天明之際,霧氣全數散卻,那時候,無論如何躲藏,皆容易被御林軍發現。
說來,今夜殺大英太上皇,本是決心滿滿,也全然以為一旦太上皇轟然的消息方傳播,大英禁宮必亂,國都必亂,藍燁煜也會藉著這人心惶惶的機會趁勢而起,領兵湧出地道而先行將這國都的禁宮徹底拿下,卻不料,今夜時辰已是過了大半有餘,不久便該天亮,但藍燁煜啊,竟似毫無動靜,倒也是有些奇怪了。
難不成,今夜大英太上皇死亡之事,並未傳到他的耳里?
思緒翻轉,越想,心神便也越發的跟着複雜幾許。
則是這時,那大片火光與厚重的腳步聲已從方而來,陣狀極大,其間伴隨着的,竟還有一道道怪異沉悶的嘶吼。
是的,嘶吼。
那吼聲並非陌生,遙想當初在行軍大英的途中,甚至在大英國都的獵場,她都曾近距離的聽過,是以對那嘶吼聲極是熟悉。
她面色也陡然一沉,心頭的所有起伏層層壓下,抑制不住的稍稍屏住呼吸,再度側耳而聽,滿身冷冽與戒備。
是獅子的聲音。
是厚重的腳步聲里,夾雜着,獅子低低的吼聲。
她眉頭一皺,雙目微微而眯,面色之上,驟然風起雲湧。隨即片刻,那些所有的火光皆朝她所在的樹下聚攏而來,而後不久,徹底大片大片的停在了她所在的樹下。
頃刻之間,那本還低低悶吼的獅子突然大聲吼哮,且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劇烈,同時之間,思涵所在的樹榦驀地劇烈搖晃,似有什麼東西在猛烈的抓扯與撞擊一般。
黑鷹小小的腦袋動了動,眼珠子驀地朝下盯着,翅膀也開始在思涵懷中蠢蠢欲動,大有朝下猛烈進攻之勢,思涵神色微變,一手抱緊了黑鷹,越發的將它鉗緊。這東西雖是天上霸主,但落得地面便是狗熊了,一旦躍下去定成群獅的口中之食。
且地面那些獅子,自也不是普通獅子,百里堇年控制之下的獅子,皆為蠱獅,不懼流血割肉,魔怔癲狂。
思緒至此,思涵心口再度緊了緊,只道是,此地不宜久留。
這般念頭剛在心口滑過,突然,樹榦越發的搖晃猛烈,下方不遠那霧靄之中,竟陡然冒出了一隻獅子腦袋。
那腦袋上,雙眼在火光中詭異的發這亮,猶如地獄中的烈火一般,令人頭皮發麻,葬月止不住的渾身一顫,下意識的道了句,“長公主,獅子爬上來了。”
思涵神色一變,不及反應,黑鷹已掙脫了她的鉗制,俯衝向下,那尖尖的爪子猛蠱獅眼睛抓去,瞬時,獅子不及反應,眼珠頓時被黑鷹極為精準的抓出,霎時血肉模糊,頃刻之際,獅子慘呼一聲,肢驀地一松,當即便墜了下去,再度被霧靄掩蓋。
“黑鷹,過來!”
思涵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大喝一聲,卻是尾音未落,下方驀地傳來一道冷笑,“果然在這樹上!快躍上樹去,將東陵長公主擒下來。皇上指明要活的,莫要傷其性命!”
不及多想,思涵扯着葬月便躍身而動,猛朝霧靄中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