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思緒翻轉,心底越發的增了幾許複雜。
則是半晌后,思涵低沉着嗓音淡道:“雖是困難,但若將大英太上皇再度引至某個地方,殺他自然容易。”說著,面色微變,足下稍稍而停。
伏鬼也下意識頓足,微詫的朝思涵望來,思涵稍稍靠近他半步,越發壓低了嗓音,極淺極低的問:“地道之事挖得如何了?”
“已是差不多了。只待時機成熟,大軍便可直接湧入大英禁宮。”
風聲驟起,刮著氤氳的霧氣四方移動。
思涵心頭有底,思量片刻,未再言話。
兩人再度往前,因着霧氣太大,辨別不得方向。伏鬼捉了一名宮奴,點了啞穴,思涵冷眼朝那驚慌失措的宮奴一掃,陰沉沉的出聲道:“帶路,去拜月殿。”
光線暗淡,徒留宮奴手中那搖搖欲墜的燈籠略微盪起了几絲光線,將思涵面上的陰冷之色襯得越發的慎人。宮奴渾身顫抖,目光僅朝思涵掃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待得穩了穩心神,才被伏鬼推搡着在前帶路。
整個過程,幾人行得極為快速,宮奴道不出話,伏鬼也不曾出聲朝思涵詢問。
因着皇后逝世,喪鐘大鳴,宮中各處之人大多積到了前殿,後宮之中,倒是宮奴極少,連帶來往御林軍都零零碎碎,見之不到。
一路行來,路途中不曾遇見任何一名宮奴,也僅是零星聽得有御林軍過往巡邏的腳步,但因霧氣太重,視線被層層阻擋,是以也不曾發覺思涵幾人行蹤。而待抵達拜月殿時,隔着霧靄,倒也能隱約見得那拜月殿院門外燈火略是通明,極為顯眼,並非荒涼漆黑之境。
思涵稍稍撿了枚石頭朝那光亮處扔去,瞬時,石子兒剛剛落地而響,那光亮之處,則陡然有呵斥警惕之聲響起,“誰!”
短促的一字,陡然在昏沉壓抑的氣氛里顯得極是突兀刺耳,頃刻之間,便有幾十道刀劍出鞘的鐵硬聲傳來。
思涵眼睛稍稍一眯,只道是拜月殿今日接連發生兩件大事,縱是如今皇后逝世,宮中各處守衛皆減,但獨獨鎮守在這拜月殿的侍衛人數,竟是不減反增。且聽方才那些拔劍之聲,數目略是磅礴,顯然是幾十把長劍抽刀而出的雜亂之聲,是以也由此可判定,在場的禁宮守衛,定有幾十人之多。
“誰在那裏!”
大抵是瞅准了思涵這邊的方向,有禁軍再度呵斥出聲。
思涵滿目沉寂,並未言話。
則是片刻,有禁軍再度道:“你們幾人,去那邊看看。”
這話極是警惕,尾音還未全然落下,便有數道腳步聲朝思涵所在的方向逼近。
思涵眼角微挑,心頭略有起伏,則是不大。伏鬼修長的手指已是握上了腰間的長劍劍柄,雙目頓是迸發殺氣,整個人猶如一隻黑暗中蟄伏的凶獸,危險之至。
“無需太過殺人,僅需挑起事端,再入拜月殿內即可。”周遭氣氛頓時變得越發壓抑,則是這時,思涵漫不經心的朝伏鬼壓着嗓子出聲。
伏鬼微微點頭,並未言話,神情與面色分毫不畏,整個人看似平靜,卻又莫名像是積滿了一身的能耐與氣力。則是不久,壓抑層層的氣氛里,那前方不遠之處,幾名禁軍已從霧氣中行來,手中的燈籠光影閃爍,將他們的臉映得通亮,也順勢將思涵與伏鬼的臉越發照亮了幾許。
瞬時,兩方雙雙抬眸,視線相對,禁軍們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卻也僅是眨眼的功夫,不待那幾名禁軍反應,伏鬼驀地將左手扣着的宮奴猛朝幾名禁軍推去,右手握着的劍柄也陡然用力,驀地將長劍抽出。
宮奴啞穴被點,雙目驚恐圓睜的朝那幾名禁軍撲去,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直至那宮奴即將要撲上禁軍手中的長劍,禁軍們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側身一閃,待將那撲來的宮奴避開之後,便頓時扯聲大吼,“這邊!有刺客,有刺客!”
大吼的嗓音,頓時惹得後方拜月殿院門處的禁軍紛紛而應,伏鬼面色陰狠,手中長劍大揮,本是要一個一個極為幹練的削掉前方几名禁軍的腦袋,卻又在剎那之中記起思涵方才說過的話,手中的劍尖也稍稍變了方向,斜斜的刺中了幾名禁軍的右腿。
他動作極快極快,手法獨到而又高妙,禁軍們縱是武功不弱,但也着實快不過伏鬼的劍,幾人當即右腿中劍,身子踉蹌不穩,慘然跌倒。思涵僅垂眸朝他們掃了一眼,稍稍往前,一腳踢起其中一名禁軍落在地面的長劍,待得長劍騰空而起,便淡然抬手將長劍接過,足下也緩緩而動,徑直朝前方院門行去。
她面色冷冽陰沉,卻又淡漠從容,絲毫不畏。伏鬼也極是謹慎賣力,招數陰狠紮實,甚至此番一路行來,縱是前方有源源不斷的禁軍湧來,伏鬼也獨自一人將思涵護在後方,不曾讓思涵出得一招半式。
一路往前,打鬥激烈,眼見伏鬼終是打得略微吃力,思涵才主動抬劍而起,加入打鬥,只是此番打鬥,卻並非真正硬拼,而是招數狠烈而又快速,分毫不給在場禁軍喘息的機會,徑直而又迅速的將他們往院門逼去。
待得逼近院門,思涵才找准機會驀地騰身而起,整個人陡然躍入了拜月殿的院門之內。伏鬼見狀,也當即收勢,提氣躍身跟來。
一切的一切,仍是發生得太過突然,令在場禁軍震得不輕。方才打鬥着實激烈,眾人皆一心應戰,着實是不曾及時發覺這二人本是有備而來,且一直將他們逼着朝拜月殿院門而來,甚至此際還能竄入拜月殿內。再加之拜月殿今日接連發生了兩場意外,禁軍們個個面色發白,心生顫抖與緊烈,紛紛將拜月殿院門凝着,手中的劍柄死死握緊,但雙腿卻發僵發硬,無人敢朝拜月殿內擅闖。
“速去通知太上皇,就說有人再度闖入了拜月殿。”
此事茲事體大,待得回神過來,有人啞着嗓子顫抖出聲。本是想將此事壓下,奈何此事着實太過棘手,再加之拜月殿今日兩次出事已讓太上皇極為惱怒,如今再度有人竄入,他們便是有心隱瞞,奈何紙包不住火,仍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妥協。畢竟,此番及時向太上皇如實上報,一旦太上皇震怒,死的也僅是他們,不會連累親眷,但若隱瞞此事,一旦被太上皇發覺,那時候,定當是九族牽連,全數被滅。
風聲鶴唳,霧氣氤氳彌散,周遭之處,漆黑成片,寒涼刺骨。
偌大的拜月殿,一燈未有,四方黑暗,伏鬼專程找了一塊木頭,用隨身火石點燃。一時,火光在寒風中大肆搖曳,幾番都差點熄滅,伏鬼這麼個粗漢子,倒是極為難得的細緻抬手小心翼翼將火光護着,隨即便轉眸朝思涵望來,打量一番,眼見思涵靜立原地,目光靜靜瞧着前方殿宇,欲言又止一番,也未出聲
這拜月殿,他陌生之至,倒也不知自家娘娘為何會突然趁夜來此,更好故意要驚動院外禁衛,惹來太上皇。只道是這所謂的拜月殿漆黑成片,火光所及之處略顯朦朧與破敗,倒是給人一種厚重凄靜之感,荒無人煙。
而此番專程過來是為殺大英太上皇,難不成在這拜月殿中,便可輕易殺了太上皇,而不是因着自暴位置而被大英禁軍層層圍攻至此,徹底成瓮中之鱉?
心有詫異,疑慮微起,奈何眼見自家娘娘朝前方凝得入神,他便也強行壓下了心中疑慮,並未多言。
兩人沉默,周遭氣氛也越發顯得壓抑涼薄。放眼四觀,待得片刻之後,思涵才稍稍回神過來,一言不發的舉步往前。
伏鬼掃她一眼,舉着着火的木棍跟隨,兩人一路往前,待越發靠近前方拜月殿的殿門,迎鼻而來的冷風,也稍稍夾雜了一絲絲極淺極淺的燒焦味道。
思涵神色微動,足下稍稍加快了半許,待得略微乾脆的推開殿門,一股稍稍濃烈的焦雜之味撲鼻而來。
本以為這拜月殿前一刻稍稍歷經火燒,此際定已是有些面目全非,但如今藉著火光朝里一觀,只見這拜月殿內,的確有火燒的痕迹,亦如那稍稍熏黑的牆角、燒掉了半截的雪白紗幔,還有那僅剩下一半的熏黑柜子。如此之樣,的確不算是大火肆意焚燒的結果,而是稍稍起火,火星不大,且又被及時撲滅的模樣。
也難怪今日在秋月殿內不曾見得這拜月殿的方向火光衝天,只因本就起火不大,又及時撲滅,是以並未在漆黑的夜離出現太大一發不可收拾的明火,從而也鮮少惹人發覺。只是即便如此,拜月殿內終究是經歷過火燒,但最是詭異奇怪的,則是殿中之處,那具今日才被太上皇慌張抱走的女子屍首,此際竟又栩栩如生的穩立在了大殿正中。
那女子依舊睜着眼,眼睛雖是好看,奈何面色慘白無色,毫無生氣,再加之眼瞳中映着搖晃閃爍的光影,令人乍然一觀,莫名的覺得死亡之氣中交織着詭異的精神,乍然注視之下,則覺心頭着實慎得慌。
女子屍首的腳下矮櫃,再度擺上了香蠟之物,幾炷香燃燒過半,蠟燭也燃了一些,顯然是前不久,便有人在這女子屍身的面前祭奠。
“這拜月殿中,怎會有屍首。”
正這時,伏鬼抑制不住的愕了一句。
終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是以,雖第一眼掃見這突兀立在殿中的屍首略是驚愕,但也片刻便穩住了心神,並無畏懼。
思涵則應聲回神,目光從那女子面上挪開,沉默片刻,幽遠低沉的道:“這屍身是誰,本宮倒也不知。”
她回得極是幽遠淡漠,但心底深處,則已是複雜驟起,層層不息。她再度將目光落回女子屍身上,仔細打量,一時,面色也是微微一變,眼瞳也忍不住稍稍縮了縮。
今日這女子屍身明明是血流不止,皮肉裂開,但此際,這女子的皮膚竟是完好如初,並無半點破裂之樣,着實詭異得緊。難不成,今兒那太上皇將這女子屍身倉促抱走,后又用了什麼特殊之法,讓這女子的屍身恢復如初?
思緒至此,心頭的疑慮越發濃烈,則是這時,伏鬼手中燃着的木棍陡然搖晃了幾下,周遭光影也陡然的大閃了一番。
思涵下意識朝他望來,則見伏鬼似是有些極為難得的緊張,手指稍稍動了動,專程用力的將手中的木棍緊了緊,待得木棍不再搖晃,光影不再大閃之際,他才轉眸朝思涵望來,不料恰到好處的迎上了思涵的雙瞳。
他那眼裏,頃刻之間有驚愕震撼之色滑過,卻又是片刻之際,那道道驚愕震撼之意才被他強行的壓了下去,隨即,他薄唇一啟,脫口的嗓音突然變得低啞凝重,“娘娘,這女子,屬下瞧着極是眼熟。”
眼熟?
這話入耳,無疑是有些意料之外。思涵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思也越發幽沉。
今日大探這拜月殿,初見這女子屍身後,待回得秋月殿,本還有意讓東臨蒼找人畫得藍燁煜母親的模樣,也有意讓東臨蒼差人畫得大英太上皇往日最初之際最是寵溺的男寵模樣,她意在確定這具被大英太上皇寶貝得不像話的屍身究竟是誰,卻不料,今日瑣事太多,東臨蒼還未將畫像交給她,這伏鬼,竟是對這屍首熟悉了。
甚至隱約之中,便是這伏鬼不曾將后話全數點名,她心底之中,也大約是猜到了一些。縱是覺得心底所猜極是詭異,但這伏鬼對這女子屍身眼熟,無疑是更為詭異。
她手腳驀地有些發涼起來,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沉默片刻,才低沉道:“你有何話,便說。”
這話一出,伏鬼才破天荒的在她面前深吸了口氣,脫口的嗓音越發低啞,“屬下一直跟隨在主子身邊,曾也見過主子往日時常繪畫,且每年主子的娘親生辰與祭奠之日,主子情緒便會極其低落,會將自己關在屋中不出來,也會……憑着記憶為主子的娘親畫畫。主子說,人逝得太久,若不每年將她的模樣畫上兩幅,便極容易將她的樣子忘記,是以,每番她的生辰之日,主子會為她畫像,祭奠之日,同樣畫上一副,從不懈怠。但那些畫,主子也不會保留,待得翌日一早,主子便會將畫像徹底燒卻,從不留下。”
說著,嗓音越發沉了下來,“是以,這麼多年來,屬下也是瞧着主子將他娘親畫著過來的。屬下心底對主子娘親的相貌,自是熟悉的,且如今這殿中女子的屍身相貌,着實,像極了主子畫像上的人,極像極像。”
是嗎?
思涵瞳孔一縮,伏鬼這話,無疑是全然戳中她的內心,驗證了她心頭所有起起伏伏的猜測。
連伏鬼都這樣說了,這女子屍身,無疑是與藍燁煜的娘親極其相似了,亦或是與藍燁煜的娘親極有關係了,只是……
“你家主子的娘親,本是葬在青州的高山之上,前幾月,本宮才與你家主子一道去她的墳前祭拜過。如此一來,你家主子的娘親,自該仍在青州的高山上葬着,是以這殿中的屍身,許是僅與她極像,卻又並非是她……”思涵神色微動,沉默片刻,終是幽遠低沉的道了話。
卻是這話一出,伏鬼眉頭皺得越發厲害,神情也越發嚴峻沉重,“許是不然。”
思涵下意識噎住后話,深眼凝他。
伏鬼面色發緊發沉,目光緊緊的在女子屍身上掃視,欲言又止一番,卻是終歸不曾言話。
思涵徑直將他的所有反應全數收於眼底,沉默片刻,正要再度出聲而問,不料沉寂壓抑的氣氛里,牆角那隻嶄新的木櫃裏,竟再度有詭異的磕碰聲響起。
思涵到嘴的話驟然一噎,伏鬼凌厲的目光當即循聲朝那木柜子掃去,森然呵斥:“誰!”
短促的一字,殺伐冷冽。只是這話過後,那木柜子便徹底的沉寂了下來。
思涵仔細將那木柜子掃了幾眼,心頭略微瞭然,足下也稍稍朝那木柜子行去,卻是還未行得幾步,伏鬼已大步過來行在了她前面,頭也不回的道:“此殿詭異,娘娘且小心。”
思涵順勢止步,伏鬼則再度加速往前,待靠近木櫃,便一把將木櫃的蓋子掀開,瞬時,火把的光亮映入了櫃中,伏鬼下意識垂眸一掃,則被眼前之景怔了一下。
“是兩個孩子。”他低啞着嗓子道了一句。
這話入耳,思涵心頭一派通明,足下也再度一動,待行至木櫃旁,才見櫃中四壁仍是繪着極其複雜的明黃符咒,而柜子內,歪歪扭扭的躺着兩名孩童,孩童滿身是血,腥味與藥味濃烈交織,他們臉色也是慘白,那略微詭異發紅的瞳孔積滿了驚恐之色,整個人也抑制不住的瑟瑟發抖,嘴唇大張大合,起起伏伏,卻是道不出一個字來。
仍舊是木櫃,符咒,沾着濃烈藥味的鮮血,以及,兩名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