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哥們兒,哪不明白?
風吹過來,又吹過去。風是自由的,然而我們生而為人的那一刻起,永遠不再擁有自由。
到底自由是什麼?我們究竟是否需要真正的自由?從美國的《獨立宣言》開始,整個世界在永不停歇的鼓吹自由,為此我們付出鮮血、戰爭、我們制訂律法,那麼多的條條框框,人類卻還是沒一刻會得到真正的自由。
陳念小學畢業,快升初中了,我們帶他去從前的小城,梅森也跟我們一起去,從前那間小房子已經易了主,整個小城都有些許變化,城市的另外一頭仍舊是城市,在城鄉界限越發不明顯的今天,彷彿一切都沒有了邊界。
陳念去給他陳媽媽上了墳,我們又去他從前的學校轉了轉,見到了他以前的老師,一切詳和,回程的路上,陳念哭了,看着他淚流滿面,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是自那一刻起真正離開了故鄉。
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故鄉,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滿月。真正的離開與割捨一定是從心裏的離開與割捨開始。
就像萬茜與金先生,他們分開那麼多年,可能沒一刻真正離開。而我跟張若雷呢?
周先生出現得十分突兀,那天他來,還是我的故居,我打開門,便看見了他,周先生沒怎麼變,不過鬢邊星然,提醒他和我,我們都老了。
我很驚訝。
“老......噢,周先生。”
周先生深夜到訪,再加上多年不見,“快快快,快進來。”我把周先生讓至室內,泡了茶,茶是綠茶,香得很,茶霧上來,瀰漫氤氳的霧氣,香氣也跟着瀰漫上來,撲鼻而來的清香,讓人心不由得定。
兩人分坐兩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若干年前那場未完待續的婚禮,我們還一起爬過山,後來他被人坑,蘇老太好像還參與其中,將他來了個瓮中捉鱉,所有人以為他不會再翻身。
如今他又再出現,看起來混得還不錯。這世間的真英雄大抵如此,無論生活將他們拋下怎樣的谷底,他們總又能自己爬上來。
“好嗎?”他問我。
“好。”我說。“你呢?”我問。
“也好。”他說。
“說說怎麼過來的么?”我想問,終究沒問。他想說,自然會說。也終於懂為什麼滄海桑田過後人們不再熱衷於談論自己的過去,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啊,那些暗夜裏的糾結徘徊跟掙扎,那些舊時光里的狼狽與艱辛,哪怕就有千辛萬苦,畢竟都成過去,走過去的坎兒,便都不是坎兒。
說了便顯矯情。
“回來呆多久?”我問。
“不打算走了。從前的老宅剛買回來,正在重新收拾。”
“收得失地?”我問。
老周搖搖頭,“不是,老了,憑弔。”
隔天去了他的老
宅,果然跟若干年前一模一樣,一磚一瓦,一亭一台,一樓一閣,一草一木,跟從前那麼像,老周像多年以前一樣端然坐在庭院中間,面前有茶台,沒一會兒從裏面出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也就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長得真好看,老周給我介紹,小A一定要是小B,總之語焉不詳。
我們聊着那些陳年舊事,小姑娘也插不上話,後來討了利是要自己出去轉轉。我看那姑娘的背影,對他說,這麼年輕的姑娘,不適合困在這裏,要悶壞她的。
老周就笑,沒幾天,他身邊的女孩子又換了個同樣或者更年輕的。
老周於此並不避諱我,他講,人老了,日子是數着過的,所有想要的東西反而變得具體,真假都不再重要,是非黑白傷害或者溫暖都不再重要,就是打發時間。
人生就是打發時間,你要的一切,時間最終給了你,或者沒給你,到最終的終結結果都是一個------死亡。
所以,人活着不必太認真。
我才知道他原來是跑來給張若雷當說客的。
“你愛過我嗎?”我問他。當年我們差一點兒就結了婚。
老周好像從來沒想過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他看着我,十分局促,我微微抬起頭來,挑起眉毛來看他,沒一刻又側過頭來,繼續看他。笑。
終於明白可能每個人一生中只能愛一個人,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一定發生在你最不懂得什麼是愛的時候,愛是有配額的,真的是奢侈品,真被一個人誠心誠意的愛過,是造化。
到後來我們有慾望,有期待,有需求,唯獨不再有愛。我們可以跟一萬個人在一起,但最愛的永遠只有一個,每個人一生中都只有一次真正愛人的機會。
老周,在若干年前我認識他的那個剎那,他已經用完了自己的配額。
我很奇怪他為什麼會當張若雷的說客,背後一定有交易,我也十分奇怪我自己究竟值多少錢,或者我的價值來自於兩個張若雷親生骨肉的附加值。
老周也沒隱瞞,和盤托出,張若雷是大出了血了,可是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找我,來跟我說,仍舊愛我,想跟我在一起。跟我一起回憶那些過去,無數次周末,我們奔在出城跟回城的高速公路上,他有時寡言少語,有時長久對我行注目禮,還有我們一開始認識時,他熱衷於耍我。
我都沒有忘,其實也不是不能原諒,但就是不再有那樣強烈的渴望想跟他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女人真正的獨立,是從心理開始,心裏起義良久,後來才到身體和行為。
我記得多年前看過蔣雯麗老師的一部電影-----《立春》。那裏的獨身男女還要受社會上放詬病,人想獨身,光做這個決定都好難,劇
中女主叫王彩玲,其實也愛過人,但是人家嫌她抽,並不愛她,她為了愛情還曾經自殺過,當然,她也撒謊,明明對方不愛她,她對別人說對方死心塌地的愛過她,後來當了陳世美。
歸宿。
可又什麼才是女人最好的歸宿呢?
自己吧,每個人的歸宿都只能是自己吧。
我終於明白愛跟婚姻是兩回事,愛一個人跟在一起生活是兩回事,這些好像我媽都曾經跟我講過,但是我當時覺得她不懂我,她不懂年輕人,她那個時代的一切,包括她的思想已經落伍了,我從來沒想過,落伍這個概念本身就帶有某種世俗的偏見。
時尚圈流行的一切元素翻過來覆過去,都是過去的老梗,炒一下,巴黎時裝周秀一下,便又會開始所向披蘼。
什麼叫流行?什麼叫落伍。
你不跟着風跑就是流行。
我後來申請了個學位,跑到國外去念大學。過程誰也沒知會,直到一切塵動作落定,張若雷沒跑過來質問我,也沒跑過來挽留我,臨行前我跟他們告別。
陳念跟梅森說,媽媽,我會想你。
那就來看我。也不是天涯海角。你們也有假期。
我終於懂,人生下來總是想求個什麼大團圓,但人一生最終習得的最棒的技能,是學會告別,是懂得分開。
陳念在這一點就比梅森通透,當然,也許源於陳念生下來就被動接受了無數次的分別,先是跟母體,再是跟他的陳媽媽。他於此表現淡然,梅森卻哭得不能樣子,好在他有張若雷,也有阿東,那時還有萬茜跟萬歡,也在他身邊。
小孩子健忘,更何況現在科技發達,我們隨時隨地可以視頻,我也可以飛回國來。
飯吃到一半,我出去去洗手間,拐一個彎,要到另外一條走廊,我聽見張若雷跟阿東的對話。
“怎麼不留下她?”阿東問。
“我留不下。你怎麼不試試?”張若雷反問。
“我?”阿東笑笑,“我從來沒演過男一號,備胎都不算。”
“那就讓她走?”阿東又問。
“讓她走。”張若雷回答。“她想回來的時候,自然就會回來。她沒想清楚一個問題,把她人留下也沒用。”
我笑笑,似乎還是張若雷更了解我。我轉回包房,看見滿桌子的繁華。
飛機昂揚三萬尺,在人生的另外一頭,也許有驚喜在等着我。我坐在飛機上,透過舷窗看外面,天終於一碧如洗,雲如棉絮,跟天空如此接近,不知那是否是靈魂的真正高度。
我將頭靠在座位上,有空姐過來問我們需要什麼喝的,我要了杯純凈水。
水很甜,想起送行宴中間走廊拐角處張若雷跟阿東的對話。
“你不怕她給我整回來一個二十啷噹歲的
國外棒小夥子?我草,國外那些小夥子都是吃生肉的,東方女性對於他們來說有致命的吸引力,她的含蓄之美。美國小夥子身體倍棒還他么的熱情奔放。”
張若雷笑了,“你丫說這些幹嘛?你當我真啥也沒做?我已經在那頭作好安排,有什麼風吹草動我立馬飛過去。”
“飛過去幹啥?宣誓主權?人家現在已經不是你的領土了。你們已經離婚了。”
“草,那是高天成跟她離了婚,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哥,你忘了?張若雷也跟她離了婚。萬茜到現在沒跟金先生解除婚約。”
“啊,對啊。”
我笑了。
“小姐,你笑起來真好看。”有人操着蹩腳的中國話跟我搭訕。我回頭一看,別說,還真是個金髮碧眼的國外的棒小夥子。
我下意識的環顧一下四周,“我四十多了,不能叫小姐了,叫lady吧。”
“沒有。在我們的國家裏,只要是沒有在婚姻里的女人,都可以被稱之為小姐。我見你沒有戴婚戒。”
我伸出手來,看着自己的無名指,笑着跟他攀談。
“你說這個?戒指?哈哈。不過在中國小姐這個詞兒不見得代表好的意思。”
“噢,是嗎?”那個外國人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我還真不知道,還有其他的意思么?您能不能給我解釋解釋。”
“能啊。”我說。我來了興緻。
蕭晗說,骨子裏你就是個三八。
好吧,我承認,我就是個三八。
這時後面有個人過來,拍了那老外肩膀,“哥兒們,哪兒不明白,我給你解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