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轉機
“明天上班細嘮。淮平,拜拜。”
“叔叔拜拜。”
我牽起兒子的手欲往回走,他雖未掙脫,手卻像只模具一樣僵硬放在我手心。我停下看他,他低垂下眼瞼。我蹲在他身前,這才發現不用蹲,他已經好高。
我晃一下手臂。
“怎麼了?這幾天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嗎?”
淮平竟躲閃我的目光。
他這是怎麼了?我心頭不禁漫上一片陰雲,他應該知道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牽扯我每一根神經。
“不會又有孩子......”我仔細措詞,我不想用“欺負”二字。
我緊咬下嘴唇,仔細研判他的表情。我們之間不應該有秘密的呀,或者,他大了,不願意這樣跟媽媽在公開場合牽着手?
這情況在他這個年齡倒也常有。
我遂笑一下,鬆開他的手,他表情果然輕鬆不少。我朝前走,他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腳步卻幾乎沒什麼聲音,像只小貓兒似的。我倒真不太喜歡他時時處處這麼小心翼翼的樣子。
剛想說兩句,恰此時二代電話進來。
“跟淮平在一起?”
“是啊。”
“到哪兒了?”
“馬上上樓了。”
我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掏門鑰匙。
“我跟你說件事兒。”
“嗯。”
“淮平可能知道你的事兒了。”
我腳步定住,淮平在我身後腳步也定住。
“噢,啊。你怎麼知道?”
鑰匙掏出來,嘩啦啦直響。到了,我把鑰匙捅進門鎖。
“聽說淮平有個同學爸爸在緝毒大隊。”
我身子一晃,門開了。
“進去吧,媽媽有點事兒,一會兒就回來。”
關上門,我噔噔噔朝樓下跑。
“張若雷,我日你祖宗,是誰跟我保證?啊?是誰威脅我?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的榮呢?你明明知道我就這麼個相依為命的兒子。你明明知道如果代價是讓他知道,死我都不會甘心頂這個雷。”
那邊廂張若雷沒出聲,我不禁罵得火起。後來拿過來電話一瞧,他老人家居然早就掛斷了。
這混蛋!以為這樣就能逃過一劫?
我旋風一般朝小區門口刮,我要找到他,我非生剮了他不可。出門攔了車,說了公司地址,我也是氣糊塗了,都不曉得現在都幾點鐘了,到公司難道能看見他?
但那時氣急攻心,整個人化成一團憤怒的火把,面色凶得駭人,又氣又急又委屈,拚命忍住不想哭,可眼淚卻還是不爭氣的一顆又一顆的往外跑。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問,說跟老公吵架了?
我沒好聲氣答:“死了。”
司機“嘩”一下笑開了,再不說話,只專註開車。車行過半,我氣兒消了大半,理智也一併歸位,讓司機大哥原路返回。
終點又回到起點。下了車,就看見張若雷正倚在自己車旁,看見我,他一揚手裏電話。
“正想打給你。”
我白他一眼。
“知道你還多此一舉準備什麼狗屁禮物,你讓孩子怎麼看我?我像個猴兒一樣被你耍。”
我又有些激動。張若雷卻不惱,也是,他有什麼需要惱?他轉身徑直從車裏拿出一個黑色皮箱,當著我面兒“啪”一聲打開,但並未全被打開,皮箱像個羞澀的姑娘,又像秋天熟透了的石榴,輕輕咧開一小點兒縫兒,我朝里看了一下,滿滿登登一箱粉紅色的鈔票。
“啪”的一聲,箱子又重新閉合。
我們在夜風中相對而立,張若雷把箱子朝我一推。
“誰知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啊,偏偏那麼個巧法兒。我知道沒法彌補你,但見你剛出來,當著你的面兒,我又實在說不出口。”
“那你就......”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低下頭,泫然欲涕。
張若雷走過來,手搭我肩膀上。
“我本來想神不知鬼不覺,但後來事態發展得......”
我低頭仍舊哽咽,委屈得要命。
“你別哭,不然你坐進車裏哭,有人瞅着呢,都尋思我把你怎麼的了呢!”
我抬起頭來朝他吼:“你想的永遠都是你自己。”
然後拎起皮箱要走,他從後面一把抓住我手臂。一時囁嚅,竟光看我不說話。
我瞪他。
“幹什麼呀你?放開。”
“噢,噢噢。”
他似才回魂,轉過身來掩飾自己剛剛的尷尬和失態,少頃又迴轉身,輕聲說道:“對不起。”
我仍舊氣哼哼的,他再握住我手腕,我甩,但是沒甩開,他握得緊。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兒子,你偉大。我心裏其實對你......”
“偉大?”
我奇怪張若雷怎麼會說出這麼個字眼兒。
他手上的力道收了收緊:“放心吧,等他長大,他一定會明白。”
會嗎?
我不知道。
低頭又欲流淚。張若雷一聲絕望低呼,說“別的女人我不知道,你可真是水做的。哪兒來那麼多眼淚,別哭了行嗎?”
我又狠狠剜他一眼,不理他,拎着錢回家。
回到家,見禮物仍舊沒被拆封,在茶几上孤零零的躺着。看那包裝就知這禮物定然不菲,然而再華貴,沒人要也便顯得格外卑賤。
就像我,淮海當初不要我,我就彷彿賤得一文不值似的。
那天晚上,我沒執意去跟兒子解釋。
我不是不想解釋,他正處於青春期,有些事反越解釋越糟糕。他反而會越發覺得我是在砌辭狡辯。像張若雷所說,也許長大了,他就會明白了。
第二天清早,他早早就起來,早早就出門,我知他在躲我。
我先去了趟銀行把錢存妥,心裏謀算着快夠一套兩居室的首付了。到單位正好趕上上演六國大封相。不曉得誰把我今天走馬上任的消息散了出去,他大姑正在鬧,見我來,老鷹一樣朝我直撲過來。我本能的一躲,他大姑姑哪肯就此罷休?
隔着人破口大罵,不過這一次他不再罵我是狗,反罵我是豬。說世界上再沒有比我更蠢的豬,難怪我讓男人玩兒臭夠甩了,也難怪我最好的閨蜜都上你男人,難怪我婚姻讓人給撬了行,也活該我替人背黑鍋,蹲監獄。
我不理她,她便跳起腳來繼續罵,說我是個傻子,真的以為那事兒是她栽的贓?那是張若雷那小王八犢子自導自演的,就為了要把她拉下馬。
我聽得雲裏霧裏,索性不聽。快步朝採購部老總辦公室走去。採購部老總的辦公室寬敞明亮,扒開百葉窗,整個廠區盡收眼底。
我坐定,便有老太太原先那些心腹逐一來朝拜。表忠心的有,探口風的有,還有專門觀望再決定自己要騎哪個牆頭兒的。
高層調整肯定要上會,領導班子會開完我隨張若雷進了他辦公室。
我想問他究竟用了什麼手段才把老太太給踢走的,但他只是笑,默不作聲,跟我那兒窮賣關子。不過沒多一會兒我就打探清楚,據說我接張若雷那晚灌醉他的正是他大姑安排的人,灌醉了以後又在他口袋裏塞了一包違禁品,目的當然是教訓他,讓他好看。
這一下張若雷他爹張老太爺不幹了,再怎麼說那可是他獨子啊。他連夜召開緊急會議,用董事長一票否決的權利把自己這大妹妹一擼到底。
他大妹妹當然不肯輕易就範,誰知老頭兒早防備着這麼一手,背後早掌握了老太太採購時暗中吃巨額回扣的證據,說如果她不肯榮休的話,那就只好跟她至親反目,親手送她蹲班房。
老太太也急眼了,說我是你親妹妹,你敢親手送我進班房?
老爺子也不含糊,說你敢動我兒子,我就敢動你。
就這句震驚全場,老太太癟茄子了。他小妹妹一見,識趣,趕緊見風使舵跟自己大哥表忠心。
等我出來時,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風平浪靜。
我坐張若雷桌子對面沉吟,說:“今天你大姑姑說其實那事兒不是她乾的,是你一手自導自演的,還罵我是豬,說你利用了我。”
張若雷一挑眉,問我:“她說的話你信啊?”
我緩緩搖頭:“不信。但這事兒我信。”
張若雷氣急敗壞。
我站起身,拍拍手,趾高氣昂往外走:“不過,老娘不在乎。”
張若雷拿起文件作勢要打我:“誰老娘你!”
不想當晚,路過公司保安部監控室。監控室大門每天二十四小時敞開,以便來往人等一眼就瞧見監控器的大屏幕。那會兒正快到下班,我無意中朝里一瞥,見門口一個女人正上張若雷的車。
我急急倒回去兩步,那車已啟動絕塵而去。
可那女人的身影......怎麼那麼像蕭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