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生
她重新走回水邊,看着被踩得臟爛的果子,失落的轉頭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機械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小小的身子像是風中飄零的落葉,搖晃着,對前路充滿了迷茫。
獃獃的黑眸自眼臉處慢慢溢出水光,她感到腦中突然陣痛襲來,頓時頭暈目眩,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晃晃悠悠的栽向水面……
窒息的驚恐和痛感鋪天蓋地而來。
一團像被野獸撕碎的畫面漸漸被重新拼接,遙遠的記憶紛至沓來,胸口一陣壓抑的緊縮抽痛,周圍的空氣彷彿受到某種吸引,四面八方的瘋狂咆哮着、擁擠着壓向水裏。
玄九,玄九……
水中原本該掙扎的孩子突然一動不動的睜大了雙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瞬間被丟落在毫無生氣的濃墨里,咻的吞沒了最後一絲的白,同時,她嬌小的身體裏驟然爆射出一道道詭異的金色絲狀的光線懸浮在她的周圍,迅速將她包裹似蠶蛹一般。
這裏,是一個紅色的獨立的界域,不似炙熱的烈日般炫耀,亦不若紅腥的血液般濃稠,而是霞光的夢幻和嬌羞般的溫馨和浪漫,就連不遠處唯一的一座府邸亦是丹楹刻桷。
道路兩旁長滿了一排排古老壯碩的大樹,形成一個天然的圓形洞口,一望無盡。
在陽光的照耀下,樹葉的間縫中,揚揚洒洒着無數金色的光粉,風一吹,葉子搖曳間發出金葉撒地的聲音,迷醉心神,而樹的背後,是一片永不凋零的花海。
那樹下,背對着站了一個白衣纖瘦的少女,她漸漸的向她走去。
可就在她伸手觸碰的瞬間,四周的紅色像是受到了驚嚇突然活過來一般,劇烈的掙紮起來,開始變得粘稠,紅得刺目,霎時鋪天蓋地的朝着那白衣少女席捲而去,如一張血盆大口,兇惡殘暴。
“你,不該回來。”
是誰?耳邊不斷響起的是誰的聲音?
她突然感覺自己凌空站在一處,然後被什麼狠狠一推急速墜落,那種將心懸在喉口的恐懼感讓她完全喪失了言語的能力,在下落的這一路,她看到了很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以及一個個模糊又漸漸清晰的畫面,最後,數道凌厲的寒光閃過,她背心驟然一痛。
“啊……”
腦海中的畫面戛然而止,那些閃過的無數張臉孔也盡數消失,瞬間消散成碎片,金色的蠶蛹應聲而破,驚天的水柱直衝而起,一個黑色的嬌小人兒隨之被衝出水面,那嘶啞的、凄厲不甘的聲音震徹山谷,驚走附近的飛禽走獸。
嘭
水柱驟然退回河塘,一道身影瞬間砸向岸邊,不知生死。
一個時辰后,山間不知何時吹起了一股涼風,岸邊幾不可聞一道痛苦的呻吟。
小草緩慢的翻身斜躺在地,身體的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着疼痛,她漸漸記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幕。
她坐起身來,茫然的摸着臉上早已風乾的淚水和河水,低頭看着自己一身怪異的服飾和蒼白細弱的手腳。
再緩緩轉頭看着四周的環境,她輕捶暈乎乎的腦袋,眯眼看着蔚藍的天空,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腦海里像是突然住了一個人,卻又好像不是,似乎只是多了很多東西。
畫面中的女子死了嗎?她好像死了,為何自己會覺得那麼傷心呢?
突然出現的夢境讓她混亂不已,畫面斷斷續續,可這個夢實在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她心悸非常,莫名悲傷。
她蜷縮在岸邊久久沒有動一下,獃獃的保持一個姿勢,直到感覺到又一股涼風吹到身上打起冷顫,才深深的吸了口氣,那氣息中還帶着濃重的顫抖着的鼻音。
身上黏黏濕濕的讓她感覺很不舒服,她試探的將小手伸入水中,反覆的洗手,來感受這雙手帶給她的怪異的真實感,這水,也感覺是那麼的真實,她轉頭看着那已經變得平靜的水面,神情呆愣,她剛才是怎麼上來的?
她這才快速的將身上清洗乾淨,動作比之之前熟練了很多。
把清洗乾淨的濕衣服穿上了身,冰涼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陣哆嗦,看着滿是斷繩的鞋子,好像剛才為了把它解開,自己已經把它扯壞了。
她乾脆把繩子都扯掉,然後把鞋子隨意的丟在有太陽和風的地方,懶懶的用小腳踢了踢鞋子,將鞋面面向陽光。
小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現在的行為是那麼的自然,眼神中早已沒有之前的茫然無知。
但終歸才死裏逃生,才清醒不久的她再次感到了疲倦,有些事既然分不清弄不明,她不如什麼也不去想了,這暖和和的陽光,一時間讓她忍不住貪婪起這片刻的安逸來。
她找到一個又大又平坦的白石,小心翼翼的爬上去,翻身躺在上面。
長長的嘆息一聲,她閉上眼睛,用袖子遮住小臉,一動不動。
披散的頭髮,蒼白透明的膚色,加上那一身寬大的黑色袖袍,從遠處看上去就像是哪家做喪時不小心遺落的紙人。
當時祭師安撫好百姓后,便伸手在已經昏迷的小草的脖頸處試了一下,當已經感覺不到跳動時,他並未詫異,雖然火勢很快就被熄滅了,但以她那般脆弱的身體,撐不過須臾實屬正常,他和封珏報備了一聲后,就直接派人將她丟到山上埋掉。
因為雨勢太大,被派出的侍衛又知道她天煞孤星的身份,本來就滿心惶恐,又加上暴雨還在持續的下着,哪裏來得及認真壘土。
看着小草身體嬌小,就隨便找了個坑把她丟了進去,隨意刨了些泥土埋在她身上后,害怕得早早就跑掉了。
所幸的是,就在他們走了沒一會兒,大雨就將這個臨時堆起來的小墳沖開了,下方的泥土隨之坍塌,所有的水都流下了山坡,無法囤積,否則,小草就算是沒被活埋,也定會被泥水活活溺死。
任封珏和祭師青璃如何想也想不到,那般嬌小脆弱的生命竟是如此頑強和好運。
炫目的陽光散發著溫暖包裹着全身,小草感覺渾身一陣舒暢。
躺在石頭上,剛閉上眼睛,腦中又開始浮現之前那些斷斷續續出現的畫面……
一覺醒來,小草眨巴了好幾下眼睛,突然“騰”地坐起身子,身上的疼痛頓時讓她齜牙咧嘴。
看到周邊的環境,突然記憶回籠,她慌忙的低頭檢查自己,然後跑到水邊透過水麵看到一個嬌小的影子。
她滿目震驚的看着水中長相醜陋的自己,半晌才用力揪了一下胳膊,劇烈的疼痛讓她痛呼出聲,她抬頭看着遠處已到西山的落日。
呼~
禁地,六年,丑奴,火祭,一切都彷彿在昨日……
可這一次,她卻能清晰的知道自己是誰,她是墨雲國戰神敬王之女,也是後來紫衣侯府的暗衛十九,她重生了,重生在六歲這一年。
可誰來告訴她,時光為什麼倒退了,誰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不對,她之前的夢中好像還出現過什麼,可究竟是什麼呢?紅色?玄九?當她試圖去回憶時,腦袋就像被人用尖銳的刀尖一點點的刻畫著什麼,痛入骨髓,她大汗淋漓的蹲在地上,不得不收回思緒。
還是,如今的這一切是在夢中,亦或是,她曾經六歲以後度過的那十來年只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但很快,就被她否認了,夢境不可能那麼真實,那些生命中走過的人是那麼的鮮活,那不可能是夢。
她低頭看着自己蒼白瘦小的手掌,摸着臉上糾結的疤紋,這一切都真實的可怕。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重生?
若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以及腦海中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記憶,任誰講得天花亂墜,她都不會相信這世間竟真的有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她獃獃的坐着一動不動,想着那個最後和她一起摔下懸崖的人,想着就在不久前,那個護她六年卻被害死的人,以及只活在傳說中從未見過面的父母,然後是翠竹姑姑和十二師兄,她緩緩低下頭,埋在膝蓋間,眼眶一陣酸澀。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揉了揉酸澀不已的眼眶。
然後緊緊的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那雙黑色的瞳孔一閃而過一道星芒,誰也不知道她剛才想到了什麼,又做了什麼決定。
此時,她已恢復孩童的清澈純良,她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起身朝着山洞走去。
若是丑奴還活着,如果她看到小草,她定然能一眼看出來,這已經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孩子了,似乎不知道因為什麼,她已經瞬間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