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景園
羅熙離開了,十九被翠竹領着繞過主院,越走越遠,直到穿過了一片竹林,才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卻不失雅靜的院子。
這裏很是僻靜,但不得不說,環境非常怡人,很適合休養生息,這個園子,有個和主人相關的名字——景園。
而此刻,十九遠遠就看到亭中一站一坐兩人,站着的人是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青衣打扮利落,身姿挺拔,一看就知平日多有鍛煉,他手中拿着一把銀色長劍,眼神不時的四處掃過,好似防備着有人突然闖入。
十九的心中忍不住劃過一絲暖意。
她這才將視線緩緩移到他身側,鼓起勇氣看過去,可頓時便僵在原地,她定定的看着前方無法動彈,即便做好了見面的準備,她卻依然做不到神色從容。
那是一個身材纖弱的藍衣少年,十三、四歲的年紀,五官精緻得好似被瓊漿玉露孕養,鬼斧神工刻意雕畫出來的玉人一般,雖然很瘦弱,個子卻不矮。
十九自然沒有見過什麼神仙,但這般容貌確實是世間少有。
只是,他那一張漂亮的玉臉木訥沉靜,沒有少年該有的天真爛漫,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神色淡然,無欲無求,像是一塊被設置了定義的刻板玩具,他只是不時地夾着離自己最近的那兩盤菜,其他的則是看也不曾看一眼,似乎對世間的一切都不曾感知也不感興趣。
十九突然有種窒息般的難受,她難受得緊緊捏住袖口,胸中開始陣陣的抽痛,眼眶很快模糊得看不清他的模樣,一種莫名的衝動,一種莫名的壓抑,一種莫名的歡喜,一種莫名的悔恨,一種莫名的疼惜,很多種莫名的情緒衝撞着她的腦海,讓她幾近昏厥。
她不得不緊緊的咬住下唇,才能減輕這種折磨,讓自己保持一絲的清明,她猛地低下頭看着自己藏在翠綠裙下的腳尖,極力的收回眼中即將噴涌而出的淚水。
可終究有一滴接着一滴的珠兒墜落而下,漸漸地,它們彙集而成竟出現了一個畫面:
那是個站在梨樹下的、美好得讓人自慚形穢的少年,漫天的梨花灑落一地,也落在了他頭上,以及單薄的肩上。
可轉眼,也是在那個地方,他痛苦得全身痙攣,蜷縮在地上,雙眼猩紅似血,旁邊有個哭得梨花帶雨瑟瑟發抖的少女,而他的身後,則是一群無知少年或嬉笑,或謾罵,或鄙夷的指指點點,突然,他的身後有數道劍影揮了過去。
鋪天蓋地的心痛和憤怒讓低頭的十九紅了眼,渾身顫抖,她小手緊握成拳,手腳似被千斤束縛,她想要瘋狂的大喊出聲,可嘴唇似被什麼緊緊捂住……
接着,她似乎看見了一個被捆綁的少女瞬間掙脫了束縛,她舉着長劍向他的身後大開殺戒,血,到處都是血。
紅色,藍色,銀白色,好多種顏色的衣衫帶着血肉堆積在一起,直到,她最後精疲力竭……
玄衣少年第一時間發現了十九和翠竹,然後才低頭向身旁的少年輕聲說著什麼。
翠竹很快發現了十九的異樣,她不動聲色的將她擋在身後,輕輕握住她的手。
十九滿手的冷汗被翠竹摸個正着,儘管那濕潤的感覺讓翠竹不太舒服,但她只楞了一下便再次緊緊握住。
混亂中的十九終於被這突然的溫暖換回現實,她淚眼朦朧的側臉看向翠竹,從那滿含擔憂和關心的眼神中找回了自己。
在翠竹的遮擋下,她悄悄抬起袖口將臉上的淚痕一一擦拭乾凈,輕輕地,輕輕地吸了幾下鼻頭。
有一種人的出現,就算你變得再強大,做再多的準備,但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所有努力都會變得潰不成軍。
六年了,她以為六年的時間夠久了,夠她面不改色的面對一切,卻沒想到再見他的那一刻,什麼都是徒勞的。
“楚連錦,自我重生已經六載,我們終於再次相見了。”
翠竹有些奇怪的看向十九,這個之前還從容淡然的小姑娘為何突然變得脆弱起來?
但她終究沒有說什麼,畢竟這是鬼使大人培養出來的人,或許只是被什麼觸動到了吧,又或許是什麼地方不舒服了,誰知道呢?
看着十九很快的整理好自己,翠竹暗暗的鬆了口氣,才繼續帶她向亭子走去。
楚連錦早已放下手中的筷子,正拿着一條銀色的手帕慢條斯理的擦拭唇角,然後端起一旁早就準備的茶水,大概那茶久放已冷,他幾乎只剛碰到唇邊就慢慢放下。
飯菜放在外面本就冷得快,何況他不喜歡婢子守在一旁,所以茶水冷了沒換也正常。
可是,十九眼中卻閃過一絲責備和不贊同,他身體本就不好,身邊的人卻沒有顧及周到。
楚連錦抬頭看了一眼魏如風,魏如風微微點頭,側臉開口道:
“翠竹姑姑帶她進來吧!”
片刻后,只見翠竹笑容淺淺的帶着一個年歲尚小的姑娘走了進來。
魏如風眉頭跳了跳,問道:“這不會就是那邊說的那個吧?”
翠竹笑笑,“是的,正是那邊說的,世子夫人娘家的侄女。”
魏如風瞪大了眼睛,剛才不過想到或許自己猜錯了,沒想到還真是,他楞道:“這,這也太小了吧!可沒聽說以前有送過這麼小的,她才訓練多久?”
翠竹輕笑出聲,“年紀小是不假,但去了那裏也有六年,至於其他……不如,你試試?”
魏如風從小陪着楚連錦長大,雖然兩人不同姓,但比很多同姓兄弟感情更深厚。
魏家和楚家之間的淵源還得從他們的祖輩說起。
魏家先祖當年也是一名響噹噹的人物,後來因受人陷害被屠滿門,被楚家當年的當家人暗中所救,隱姓埋名,成為侯府的管家。
改朝換代后,魏家被平反,皇帝本已賞美人和萬金為其建家,可魏家先祖卻沒有選擇離開侯府。
當時,楚家當家人正處於病中,幾個兒子暗中相較,攪得侯府烏煙瘴氣,魏家先祖念着大恩,不忍離開這樣面臨分崩離析的侯府。
他因多年陪伴楚家先祖,兩人早已是知己好友,稱兄道弟,楚家先祖十分信任他,甚至直接將侯府大權全權交給了他,讓他在找到能接掌大權的子孫后才能交權,如果在嫡系裏面找不到,就找旁系。
魏家先祖看着病中老友,又因其信任,終是答應了下來,剛開始時,楚家子孫大鬧不止,說其想謀權,就連身邊原本對其信任的人也有產生了懷疑,可都被魏家祖先雷霆鎮壓了下來,至於其中的心酸,卻難以細數。
直到,魏家先祖將手中的權利,交給了楚家先祖庶兄的孫子楚相河,也就是楚雲堂的祖父,一個楚家當時相對出色的孩子,楚家先祖嘆了口氣才含笑瞑目,而那些跟隨楚家的人才知道魏家先祖的苦衷。
楚相河既然是被魏家先祖選中的,他當然也知道魏家先祖的能力和重要性,他秉承了堂祖父的意志,不惜下跪請求魏家先祖留在楚家繼續幫他管家。
其實,那時候的魏家先祖本就隻身一人,了無牽挂,反而因為在楚家呆了那麼多年,又得楚家先祖信任,早就把楚家當成自己的家了,眼看楚相河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又有嫡系一派虎視眈眈,他最終一沉氣便再次留了下來。
他雖繼續任管家一職,但並不是楚家的奴僕,在皇帝為他平反之前,楚家先祖就已經將自由文書給了他,並稱其為異姓兄弟,讓子輩稱其世叔。
後來,他收養了當年僥倖存活下來的,魏家一名十幾歲的子弟為孫,也就是魏如風的祖父,楚相河也不負他的期望將紫衣侯府撐了起來,就連之前那些鬼哭狼嚎的嫡系也被壓得死死的不敢再亂來。
從此,魏家先祖才放心的另立門戶,但魏家延續了四代人都與楚家極為親密,成為他們最堅實的臂膀和盟友,甚至比很多楚家人更像自己人,魏如風更是被楚雲堂認為義子。
在魏如風的父親被派往北地時,他就被送進侯府,陪着楚連錦長大,自願擔任起陪伴和守護楚連錦的責任。
這也是他知道“那個地方”的緣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