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學會接受
蘇嬈適才好不容易憶起的經文，被顧珩這麼一打斷，一時忘了下面是什麼。想了半天沒有想起來，只得從頭背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如此反反覆復，背完一部《華尚經》的時候，一天時間已經過去。蘇嬈累得滿頭大汗，只覺比練上一天彩月劍法還要累。
然而說也奇怪，當蘇嬈晚上躺在床上，背過的那些經文從腦子裏汩汩流過的時候，她的心竟是從來沒有過的空明靈凈。什麼妍媸美醜，什麼真真幻幻，什麼恩怨情仇，好像再沒有什麼值得在乎的了。
她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般，深深體會到《華尚經》中的意思。也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般，心中空凈得可以容納天地萬物。
她不由又想起昨天的那個夢。
如果她真的長成夢裏那般模樣，她能夠接受自己嗎？她能夠像《華尚經》中的聖人、至人一般坦然面對命運給予的所有打擊嗎？
她還是有些做不到。道理明白是明白，可就是做不到。
她懷着慚愧的心情有些糾結地睡了過去。
此後接連兩天，蘇嬈又在顧珩的要求下背了數遍《華尚經》。她已漸漸熟悉起來，即使中間被顧珩打斷，也能很快接着背下去。
第四天上，顧珩太子殿下開始親自為她講授《華尚經》的意思。
蘇嬈聽罷，默然半晌，平靜說道：“太子殿下，你是要我放下心中的仇恨嗎？胡人公主畢竟救過你的命，而你又救過我的命。如果你要我原諒她，我就原諒她。”
顧珩面上浮起一層無奈的神色，不知該說這個小仙悟性太好還是悟性太差。頓了一下，顧珩道：“我不是讓你放下仇恨，我是要你學會接受自己。”
“接受自己？”蘇嬈懵懂地道：“如何接受自己？”
“接受自己的容貌——”顧珩道：“美好的容貌固然令人賞心悅目，但沒有什麼比純真善良的心地更值得讓人珍惜。”
蘇嬈低頭不語。心中暗想：太子殿下為什麼這樣說？莫非……那日夢中，她在後園湖邊看到的醜陋的自己是真實的，並不是一場夢？
可是……可是即使醜陋的自己是真實的，太子殿下也絕不可能向她求婚呀。
蘇嬈咬着嘴唇，想了許久，試探地道：“太子殿下……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我知道。”顧珩道：“你夢見自己眼睛復明——”
“大……太子殿下，你……你怎麼知道？”蘇嬈驚白了臉色，“莫非……那不是一場夢？不，不可能……”
“如果夢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你能接受嗎？”顧珩的聲音淡漠如常，蘇嬈的心中卻剎那間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夢裏的一切是真實的，她能接受嗎？
難道自己的臉，果真像夢裏一般醜陋？難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真的向她求過婚？
太子殿下為什麼要向那麼醜陋的她去求婚？
大概是因為太子殿下看她丑得實在可憐，怕她難過得活不下去，所以同情她，便想給她一些安慰吧……
時間在兩人之間，彷彿凝固了一般，彼此誰也不開口，誰也不說話。
不曉得過去了多久，蘇嬈微微抬起頭，輕聲道：“我想……我可以……”
她記得夢裏他曾說過，魔界血藍河畔，有可能找到七花蝕魂散的解藥。只要有希望在，總好過於永遠沉浸在無盡的黑暗中。不是嗎？
“太子殿下，請你治好我的眼睛，我們一起到血藍河畔尋找解藥，可以嗎？”蘇嬈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道。
顧珩修長的指尖輕輕覆上蘇嬈的雙眼，低聲道：“好……”
世界美麗如昔，只是蘇嬈再不肯臨鏡照影。
顧珩說血藍河畔幽暗無比，所以蘇嬈即使眼睛已經復明，練劍時還是時常閉上眼睛，用耳朵去諦聽周圍的動靜。
這一日，顧珩對蘇嬈道：“我要出去一趟。等我回來，便帶你到魔界血藍河尋找解藥。”
蘇嬈本想問一下顧珩要去哪裏，但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權利過問太子殿下的事，於是只點了點頭道：“好。”
“你不想知道我去哪裏嗎？”看見蘇嬈眼睛裏一閃而過的不舍和疑惑，顧珩溫顏問道。
蘇嬈老實答道：“想……”
“那你為何不問？”
“你要去哪裏……”蘇嬈無語地問。
“萌香域。”
“萌香域？”蘇嬈眼睛亮了一下。
萌香域——那是傳說中一個到處盛開着繽紛花海的地方。據說，那裏四季鮮花馥郁，異香襲人，比天上人間任何一處地方都要美麗。
顧珩道：“我記得你曾說過自己的心愿，是想到萌香異域看花海……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我……可以嗎？”蘇嬈激動得話都有點兒說不利索了。
“為什麼不可以？”顧珩唇角勾出一絲笑意，看得蘇嬈心中莫名一暖。
“不會……耽誤你的事情吧？”蘇嬈為著那一絲暖意有點兒害羞，低了頭囁嚅問道。
“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顧珩看着蘇嬈羞怯又神往的樣子，道：“萌香域乃天地間至美至靈之地。那裏有一座萌香神殿，神殿上供奉的神燈，叫做定魂燈。我們只有拿到定魂燈，方能躲過血藍河上空無數惡靈的襲擊。”
“原來是為我尋找解藥之事——”蘇嬈抬起了頭，彷彿為了自己的事，自己去的理由就一下子變得理直氣壯了似的。
“既是為我的事，我自然義不容辭。”蘇嬈道。
聽蘇嬈說得赴湯蹈火般悲壯的樣子，顧珩含笑道：“萌香域中並無危險。只是……只是……”
顧珩頓住了話，臉上露出蘇嬈從未見過的神色，好像有一點點尷尬，又好像是在考慮怎麼措辭。
蘇嬈不由大感奇怪：太子殿下說話，什麼時候也學會這麼吞吞吐吐了？
“只是什麼？”蘇嬈好奇地追問。
“沒什麼。”顧珩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拉了蘇嬈的手道：“咱們走吧——”
蘇嬈還在苦思冥想着顧珩沒有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麼，等發現顧珩拉住她手的時候，兩人已在漫天雲霧之中風馳電掣般地向傳說中的萌香域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