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凄涼身世
十六年前的五月十五,沈辰鄴的夫人常氏卜了卦象后從相國寺回府。下山途中動了胎氣,被迫在轎子中產下一子。
本來母子平安是件很愉悅的事情,誰料竟然遇到了歹人,殺了隨從不說,還搶走了孩子。
常氏因滾落山下,倖存於世。
自此後,常氏精神失常。成日裏抱着個枕頭神神道道。
為此,沈辰鄴也是揪心萬分,束手無策。
也許是上蒼憐憫這位清正廉明的好官,半月後,沈辰鄴竟在護城河邊撿了個女嬰。
沈辰鄴菩薩心腸,將女嬰抱回家中。誰料妻子常氏見了,竟一口咬定女嬰就是自己丟失的那個兒子。
為了安撫常氏,沈辰鄴只得矇騙,稱,孩子找到了。為此還特意給女嬰取了個男孩的名字,又以親子的名義申報了戶籍。
打那以後,女嬰便頂着沈家公子的名頭,生活在沈府。
其實沈辰鄴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哄騙妻子。還有一點原因,他堅信,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親生骨肉。
可令他失望的是,十六年了,親子的下落依舊沒能尋到半點。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養個貓狗還有感情呢,更何況是個活蹦亂跳的孩子?
時間久了,沈辰鄴也就將女嬰看做是親生的了。
教她識字,教她讀書,從牙牙學語到朗朗讀書,從三字經到大學、中庸……
他把所有對兒子的情感,全都付諸於這個女嬰的身上。
但隨着時間的流逝,煩心事也涌了上來。
雖說是當兒子養的,可沈鈺畢竟是個女孩。到了婚嫁的年紀,可就是愁事一件了。
普通人家也就罷了,可自己家不同,他可是中書令,當朝的首輔。兒女的婚嫁是不由自主的。
若是皇家選秀,他沈家必須得首當其衝。
宮內的那些陰暗他比誰都清楚,他又怎麼能捨得將養育了十六年的孩子,送去那種地方受罪?
想偷偷找個上門女婿吧,可戶籍上報的性別還是男性。男子娶個男子算怎麼回事?一國的首輔帶頭有傷風化?
這若是道明,選秀女時不靠前又算怎麼回事?欺君嗎?
無奈下,沈辰鄴只得將心事道與沈鈺。
說,妻子本來生的是龍鳳胎,兒子丟了,只剩下她。為了安撫妻子,不得已才將沈鈺申報為男孩。
沈鈺通情達理,自是理解沈辰鄴的苦心。也曾許願等哥哥找到后再行婚配。壞就壞在夫人常氏。
常氏瘋癲,一直以為沈鈺是男兒之身,所以對學業即將期滿,卻不打算參加會試的沈鈺很是不滿。數度逼迫沈鈺考取功名,因此還得了一場大病。
於是便有了沈鈺賄賂官員逃過了驗身環節,參加了會試這檔子事。
本想混個榜上有名,應付了母親了事,可沈鈺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出了如此風頭。
女子參政是律法所不允許的。況且沈鈺還非同一般人家的孩子。
一國首輔的家眷知法犯法那還了得?自己掉腦袋倒是小事,弄不好還得牽累家人和一些官員。
理解的知道是沈辰鄴愛慕妻子、安撫心靈。可別有用心的,就不然了。
那些人會滋生事端,會藉機彈劾沈辰鄴。參他故意逃避選秀,欺君罔上。
別說沈鈺還不知道自己不是沈辰鄴親生的,就是知曉了,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養育了自己十六年的老人,仕途盡毀、家破人亡啊!
“鈺兒本意只是想榜上有名,誰料……爹爹呀!鈺兒真的不知會如此啊!”
“哎!事已至此,就也別自責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言行舉止多加註意些也就是了。天不早了,去給你母親請個安,早些安歇吧。”
考上了狀元,列入了官籍,這又加封了太子太師一職,自己能怎麼辦?自己還能怎麼辦?
難道這當口上道摺子,說,沈鈺暴斃而亡?這不明顯就是抗旨不尊嗎?
算了!別折騰了,聽天由命吧!
怎麼都逃不過的欺君大罪,沈辰鄴也只能祈求上蒼,晚幾天再東窗事發了。
離開中堂,沈鈺心事重重的往後堂走去。
平日裏轉瞬就到,可今天這條迴廊卻變得異常的漫長。
沈鈺彷彿走了一個秋冬,又過了一個春夏。
自己若赴黃泉,年邁的父母豈不孤苦?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少爺,夫人吃了葯睡下了。白日裏的事情什麼也不知道,我們什麼也沒說。”
就在憂心忡忡的沈鈺將近常氏門口的時候,被侍奉常氏的丫鬟攔住了去路。
“嗯。做得好。千萬守口如瓶哈,切莫讓母親知曉。”
既然母親安睡,沈鈺也就沒進去打擾,轉身回到自己的東廂房。
惹了這麼大的禍事,她又怎麼可能睡得着?
明日一去,興許就墮入黃泉,父母的恩德未報,自己短暫的一生就要這麼不值當的終結,她又怎麼可能不揪心?
輾轉反側了好一陣子,沈鈺軲轆起身。披散開一頭秀髮,換上了那套最喜愛的女裝,拿起那把心愛的紅玉簫,從小門出得沈府。
沈鈺經常夜裏出門。只有夜晚她才可以做回自己,才可以隨心所欲的穿着心愛的女裝,自由自在的行走在街路之上。
也許覺得這晚是她最後一次自由自在了吧,沈鈺很是隨心所欲。甚至還希望看到傾心的目光。
別的女子像她這般年歲的都已經生個一男半女了,可她呢?卻連個炙熱的眼神都沒感受過。來世上一回,她又怎麼會不渴望呢?
沈辰鄴的府邸坐落於永興坊的西面,離皇城很近。與太子的東宮對向,在安平公主府的北面。
順着皇城東牆外北行,過延喜門左轉,再過嘉福門、長樂門,便是太極宮。太極宮內的太極殿就是大臣們朝聖的場所。
出了沈府,往南走了一陣子,沈鈺在一處河邊停下了腳步。
這條河貫穿南北。南通城外的灞河,北連皇城根的護城河。
時快清明,天氣轉暖。楊柳黃綠、桃杏含苞。
河邊春風習習,很是恰意。
雖然夜深,但周遭依舊燈火通明,河面上依然穿梭着游賞的花船。一派太平盛世,歌舞昇平的景象。
找了個相對僻靜點的地方,沈鈺靠着顆柳樹閉目深思。
許是覺得不公,沈鈺花瓣的嘴角現出一絲苦笑,而後便對着勾月吹響了紅玉簫。
簫聲本就低沉,夾雜着複雜的情感就更加的悲涼凄婉了。
美景也會隨心而變。
隨着心情的低落,原本歡脫的河水也變得不那麼興奮了。彷彿也隨着音律潸然涕下。
回想上元節那晚,自己還在此處雀躍的猜着燈謎,放着河燈,可時隔還不到百日卻要身首異處了。
若是犯了滔天的大罪也就罷了,可掉腦袋的原因竟是因為一個無關痛癢的性別。
何等的滑稽?
女子怎麼了?女子為何就不能入仕?
我沈鈺除了性別,哪裏不如那些個男子!
就在沈鈺為自己鳴不平的時候,河面上駛過來一艘花船。
船頭處,一位英姿颯爽、氣質非凡的少年,負手而立着。
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皮膚白皙、髮髻高豎,身着一襲乳白色銀絲暗紋的淡雅華服。
少年極其的貌美。用‘一眼深情,摯愛萬年’,來形容他,一點都不為過。
遠山眉,含笑眼,秀峰鼻,翹嘴唇,左眼尾處還有一顆小米粒般大小的桃花痣。
既有男子的英姿颯爽,又透着女子的陰柔之美。
“風最輕柔雨最時,根芽長就六朝枝。
畫橋煙淺詩魂瘦,柳岸絮濛青絲垂。
玉人不思情長短,卻欲天公比高兮。
滿腹經綸不桃杏,可否女郎眼前思?”
”想什麼呢爵爺?”就在傅明軒聽着隱隱傳來的簫聲有感而發的時候,其隨從郝興走了過來。
“沒什麼。只是聽音律起伏隨口感慨了幾句。夜深了,命船家靠岸吧。”
隨着船隻的迎面駛來,沈鈺的瞳孔也越縮越緊。
終於,她認出了站在船上的那人。
此人就是新科榜眼,庭試第二名的傅明軒。
都說心虛膽寒,怕被傅明軒識破,沈鈺轉身便走。
就在她慌不擇路,橫穿馬路之時,恰巧又被對麵茶樓上的李昊看了個真切。
“她!是她!!姐!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認出橫穿馬路的女子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玉人,李昊一個高便蹦了起來。極度興奮的沖對面而坐的安平公主李彤大喊。
“快!快!快下去攔住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