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一招好棋
沈昭這招劍走偏鋒確實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尤其是準備打擂台的慕容祁和慕容祗。
如今陸皇后的話一經傳出。他們兩人頓時變得名不正言不順,像從偏隅之地冒出來爭奪家產的旁門左支,在正經嫡支面前不值一提。
誰也沒將那個乳臭未乾,因一場錯誤而降生的小皇子放在眼裏。更是忘記陸氏當年入宮之時,也曾以雷霆手段,震懾後宮,逼得崇仁皇帝多次向她低頭,以致後來互生怨懟,兩不相見。
金鑾殿上,文武百官以次序立。大長公主則在一側的宴息室,坐聽朝事。這是自大行皇帝崩逝后,大周第一次舉行正經朝事,是為策立新皇一事。
眾說紛紜,但無外乎兩種聲音。
九皇子慕容祁溫敦仁孝,德禮兼備,無疑是帝位最佳人選。又說十七皇子慕容祗英果剛毅,恪忠守國,屢有宿功,當為天子。
但是現在出現了第三種聲音。
德法不維,始亂當世。是以本朝開國,皇位更替,跌宕不已。今應從祖宗律法,唯嫡長爾。十九殿下年幼而知禮,敦厚和順,應承天子之尊。
已為禮部給事中的姜和被選定為拉開序幕之人,職位雖低,權力卻不小。
另一禮部官員頻頻點頭,“這般說來,該去涼州將豫王殿下接入宮中,以承帝位。”
他口中的豫王殿下是第二代親王,其父乃大行皇帝之庶長子,成年後分封至涼州。豫王英年早逝,眼下已由其嫡長子承襲爵位。從封號和封地都可瞧出來,大行皇帝並不喜歡這位長子,因此朝臣從未將其考慮在內。
禮部官員這般提議,只為反駁姜和先前所言。
姜和卻搖搖頭,神色恭謹。
“祖訓既為嫡長,則是先嫡而後長。大行皇帝已有嫡子在側,何須考慮長幼?”
“你胡說什麼?朝野皆知娘娘並無所出……”
若是大行皇帝有嫡子,帝位早已確定,他們也無需在此多費口舌。
“十九殿下並未過嗣,只寄養在娘娘名下,雖有嫡子之名,卻無其實。且他年紀尚幼,只怕難當大任。”
“誰說十九皇子並無其實?玉牒之上分明寫着娘娘為其嗣母。”
姜和雙眼微瞪,一字一句地說。
這下不止眾臣,便連珠簾之後的大長公主也晃了一下神。
“十九皇子不曾過嗣,玉牒之上怎會這般寫?”
又命人去查核此事。
果真如姜和所言,在十九皇子生母之後還有嗣母,赫然是陸皇后的名諱。而陸皇后那一頁的玉碟上亦改為生一子慕容祰。
“……最開始將十九殿下寄養在娘娘名下,並未言及過嗣之事。眼下,這玉碟之上卻又寫明此事。這其中怕是有誤會罷。”
“玉碟之上記得分明,焉能有假?”部分官員看了玉碟之後,直接反駁。
原先說話的便訥訥不言。
這玉碟並無增添修改的痕迹。概因十年修繕一次的玉碟,今年恰好撞上。而諸臣又忙於爭位之事,將此事完全交付於翰林院,並未乾涉。卻不想竟會讓人佔了空子。
“大行皇帝既讓十九殿下過嗣於娘娘名下,顯見是極為中意。臣請立十九殿下為新皇,以承大統。”
開口說話的老臣,在士林中頗負清名,素有兩袖清風,錚錚鐵骨之說。
他一表態,越來越多支持正統的官員便請立慕容祰。至於朝中的保皇黨當然承先帝之夙願,擁護其唯一嫡嗣。
如此一來,原先爭執的聲音頓時顯得不過爾爾,氣勢徒然變弱。
眾臣們跪伏在地,卻又將心思放在珠簾之後,此事總歸要大長公主拍板。而大長公主自姜和一句十九殿下名副其實后,便默然不語。
她不信這是那個數十年如一日,溫柔端莊的表外甥女能夠做出來的事。
大行皇帝崩逝后,對方第一反應便是尋她過去出主意,又怎會在繼承大統之事上不與她商議,反而遮掩。若非年關將至,諸臣將繼位之事攤開來講,只怕她還被蒙在鼓裏。
這可真是一招好棋。
那日沈昭從殿中離開后,便徑直去了陸皇後宮中,並未遮掩。她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是覺得沈昭人微言輕,難成氣候。
不想竟能說動近乎清心寡欲的陸皇后,便連翰林院這樣不起眼的地方,也讓人失算了。
這個姑娘比她想像中更聰慧。
……
程濂死後,慕容禛就被囚禁。與其勾結的幾方勢力皆受清算。不過大長公主憂心一時間嚴懲過多的官員,會動搖國之根本,因此多是斬首主謀,收押附從者,盲目聽命者並未受牽扯。
至於審訊也是依次來。
杜鞏因為打着解諸公受困於太山之圍旗號進京,又央求同年在其中周旋,雖被關押在大理寺,卻未受嚴刑。
慕容祰承襲帝位之事剛上議程,大理寺牢獄便迎來了年輕的訪客。
“沈姑娘?”
杜鞏沉着臉,眼神微冷地看着對面笑容淡淡的人。
“或者我該喊你寧百夫長。”
她在西北從軍之事,早已傳遍京師。縱使杜鞏身陷囹圄,也不妨礙他得知此事。她早料到這背後有人蓄意謀之,興許在更久之前,就有人暗中關注她的動向,只待找準時機,一擊斃命。
只可惜對方料不準沈昭的想法,更想不到她會有如此氣運,直接找上了陸皇后,並以保皇黨為依憑,找了個天下第一靠山。
杜鞏怨恨沈昭將他耍得團團轉,神色間儘是嘲諷,可心底卻不得不佩服沈昭眼光狠辣,又確有謀士之本事。讓這大周頃刻間又換了個主人。
沈昭無視杜鞏陰冷的目光。
她之前隱姓埋名,雖無戕害之意,可行事隱晦,目的並不坦蕩,如今被人知曉,惹其生怨亦無可厚非。再者,若非她破釜沉舟的一擊,杜鞏今日未必受牢獄之災。
“小女隱瞞在前,將軍心有怨懟,實屬正常。不過今日尋來,卻非為聞將軍怨恨之言。”
杜鞏頓了一下,神色緩和了許多。
他被關押於此,雖未受刑罰,卻非自由身。又與逆黨牽扯,哪有機會見旁人?沈昭能尋過來,足見其實力。他原先為妻兒之命,賭上身家性命,而今事敗,卻不願真為此丟了命。
“我一直同將軍言進退之間,須有分寸。將軍活至今日,豈非進退有據。”
杜鞏默然不語。
天下之事皆由利生。沈昭大費周章的救他,不會別無所求。
沈昭見他一副默許的樣子,也不繞彎子,直接道:“謀逆之舉,程景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將軍不過從旁助之,縱有協議在前,亦可違之。權柄灼人心,世說榮華富貴,誰人不慕,然性命尤重。將軍何必置己身於死地?”
杜鞏沒想到她求的竟是此事。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沈昭便又問道:“將軍得知榆林之亂后,怒而集兵,可是已知曉作亂者?”
杜鞏沒有回她的話,反而問道:“你一個閨閣姑娘,不遠千里趕至西北,喬裝打扮,潛伏而行,為的又是什麼?”
“角斗場之事……以及失蹤的奴隸。”沈昭緩緩說道。“我聽聞將軍每年都從祁州進大批鐵礦,眼下離京數十里的郊野之地興許還游藏着將軍的數千部曲。”
杜鞏在雲禮提出國葬之後,便料到情勢有變,當下即命親信安置私兵,之後則任由朝廷將他從榆林帶來的軍隊看押編製。
榆林軍隊歸朝廷所有,總不會被毀。部曲卻未必。若讓朝廷知道他蓄養私兵,處罰只會更嚴重。
然而沈昭對此亦十分清楚。
杜鞏垂眸思索片刻,繼而說道:“事已至此,告訴你亦無妨。你所料不錯,榆林鎮確實有大量私兵,除了奴隸囚犯,還包括平民百姓。”
沈昭頓時反應過來。
她之前一直不明白對方何必大費周折地訓練奴隸,徒留把柄給旁人。現在看來,許是因為正常招募的人數有限。軍隊不比死士。若成一軍,數量必不會少。
“但此事並非我之意。”
沈昭聽到這話,心裏頓時一沉。她所料不錯,程濂和杜鞏背後果然還有人。縱使文臣武將想要勾結,單憑兩人亦難以成事。
“所以將軍是因榆林之亂,同幕後之人反目成仇了么?”
杜鞏聞言不禁訝異。
對方知道得不比他少。想來她在西北待了數月,確實頗有成效。
“他們想棄卒保車,程景濂不願遵從,因此伏罪之事一再拖延,這才使人有機可乘,借奴隸之手製造榆林動亂。我一無所有,反與不反,都會受其鉗制,不如殊死一搏。”
“依將軍之言,對方勢力極大。不知這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杜鞏聞此卻有些頹敗。
“我並不清楚。”
沈昭不禁睜大了眼睛,她對此很是意外。杜鞏替對方蓄養私兵多年,此後又拚命反之,又怎會連對方身份都不清楚?既如此,他之懼意從何而來?
“實不相瞞,我與程景濂雖同幕後之人交往數次,可均由一老先生出面遊說,其餘事一概不知。程景濂始有今日之尊,多是仰仗其暗中操縱。而我敬重的國公爺,亦甘願臣服,為其賣命。”
他說的國公爺就是魏國公蔣綜文,這是敢與大長公主爭先後之人,竟也為其賣命,這幕後之人勢力的確不小。
當初私鐵一事,沈昭懷疑杜鞏與魏國公多有勾結,眼下看來卻非如此,他們不過屬同一陣營。而此次謀逆之事,魏國公並未插手,顯見並不認同。
看來是真的反目成仇。否則對方又怎會對杜鞏置之不理。
沈昭又想起他說程濂之勢全仰仗於對方……這可是一朝首輔!幕後之人豈非有操縱朝事之能?
沈昭最後承諾杜鞏保他一命,至於權勢富貴……一鎮總兵是不可能再有,讓他回榆林老巢卻非難事。既然他能將替別人蓄養的私兵納為己有,想必回了榆林,便是如魚得水,旁人亦難對其下手。
於沈昭而言,最棘手的並非杜鞏之事,而是背後暗藏的勢力。他們既有通天之能,卻又蟄伏數十年,可見所圖甚大。而她此次在西北所行之事大白於天下,與他們興許也脫不了干係。
但此次程濂謀逆之舉,卻是落了旁人圈套。否則,榆林動亂甚至韃靼進犯不會那般及時。
而這背後之人……
沈昭不禁皺眉。她不願平白無故地懷疑某人,但慕容祁在此事中動作確實惹人生疑。她離京之前,就曾命人關注荀嘉的動向,事後證明此人確實不簡單,不禁動作頻頻,且在對付程濂之事上過於敏銳。
當然,更重要的是,崇仁皇帝遇刺后,荀嘉曾命人傳消息至皇宮。而這消息自然是——崇仁皇帝遇刺身亡。而實情卻只是維德殿封鎖消息,崇仁皇帝生死未卜。他傳出這樣的消息,足見居心不良。
這也是沈昭最終不曾支持慕容祁的原因之一。
但荀嘉目的何在……她實在說不清。因為荀嘉是永嘉侯的人,可在程濂掌控京城后,永嘉侯未有任何舉動,甚至未同旁人一般,趁亂起事。若他真有意謀取權勢,便不該沉寂。
因此沈昭至今仍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