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杜鞏聽到下屬傳話時,着實嚇了一跳。一個小小千戶的名字,他自然記不住,但此人畢竟是他親自下令派出去的,因此有點印象。
當下便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三百餘人。”
杜鞏不由得詫異,能在那種死局裏帶出三百餘人,他當時怕是小看這個千戶了。當然,如今對方有膽量追隨而來,也足見其膽魄。
“把他們帶進來罷。”
杜鞏突然有點想知道,他們復命是為了復什麼命。
聲音落下不久,兩人便走進了中軍帳。雖然是在行軍途中匆忙佈置,十分簡陋,但杜鞏的這處營帳還是比他們之前建的要好太多。
此刻他正坐在書案前,低頭批閱什麼,在兩側守着幾位貼身軍士。見兩人進來,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卑職見過總兵大人。”
杜鞏抬起頭,首先看向地卻是後面的沈昭。
“這位小兄弟瞧着有點眼熟,不是我之前親自任命的罷。”
杜鞏的態度算是十分和煦。
兩人都輕鬆了許多,沈昭見他看向自己,便上前一步,抱拳行禮,“回稟將軍,卑職寧明,領受將軍之命襲擊韃靼。”
杜鞏的記性不錯,看着沈昭眼熟,聽到聲音后,就更有印象了。之前榆林城內奴隸大亂時,他命趙作平留守榆林城,當時便是經過眼前這個寧明的提醒,才發覺事情有異,雖說為時尚晚,但這個提點之人卻不簡單。
“我對你有印象。”
杜鞏慢悠悠地笑,頓時有點明白為何他們能從韃靼手中逃脫出來。他之前特意見過對方一面,關於那句提醒,也詢問了一番,因此才頗有印象。
“回稟將軍,奴隸暴動一事,您曾將卑職喊去問話。”
沈昭神色鎮定,抱拳回話。
“是了,我就說你有點眼熟。”
杜鞏笑了起來。
一旁的郭飛卻嚇了一跳,他此前可沒想過沈昭竟然被杜鞏親自接待過。
過了片刻,杜鞏微微收斂臉上的笑容,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今日前來,又是所為何事呢?”
沈昭不卑不亢地回話。
“卑職等人領將軍之命,遠赴草原深處,襲擊韃靼,如今既已功成,自要回來複命。”
杜鞏卻知道這個“復命”沒那麼簡單。他事先可沒說過自己要領兵進京,更沒說過會駐紮在此,對方能尋上來,實屬不易。
但也說明他們所謀不小。
“嗯,你們完成了我的任務。”
沈昭便接著說道:“雖說自古完成將之命,實乃天經地義。但此行險惡,所成之功又十分之大,因此,卑職在此懇請將軍賞賜。”
杜鞏聽聞,竟不發怒。
好似沉思了一會兒,而後才緩緩說道:“確實該有賞賜。”
沈昭沉靜如水。
郭飛覺得自己已沒有待下去的必要。索性杜鞏也沒有讓他久留,揮揮手讓他退下,連身側守着的幾名貼身軍士也被他揮退。
營帳內頓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說罷,你想要什麼賞賜?”
沈昭毫不避諱,直接回道:“卑職想隨將軍進京。”
杜鞏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向來嚴肅的臉上又帶上了笑容,過了片刻,等笑夠了他才問,“你覺得就憑你們那幾百人,如何讓我收入麾下?”
杜鞏不傻,自然知道那幾百人名義上屬於郭飛,實際上卻已被眼前的年輕人收服才對。
“卑職以為主要是憑卑職本人。”
沈昭神色淡淡,絲毫不覺得此言狂妄自大。
杜鞏反倒被她引起了些許興緻。
沈昭見此,便接著說道:“當日在榆林總兵府內,向將軍說的話,卑職想收回。”
“那你應該給個更合理的解釋。”
“卑職後來深思熟慮,深以為有彈劾之事在前,奴隸暴動絕非只是出自奴隸之手。比如城內那麼大宅不佔,為何偏偏要襲擊總兵府和提督官府?
又比如,分明是隨意為之,可為何受層層兵甲保護的欽差大臣,程大人以及將軍夫人會身死。可再往前推,好端端的奴隸怎會突然暴起?當然更重要的是,既然殺了欽差大臣,又為何要對旁人下手?”
杜鞏聽前面幾句,還頗不在意。
畢竟這是一個稍微明白些事理的白衣卿客都能看明白的。但是後面的話,尤其是最後一句,卻不那麼簡單。
“你想說什麼?”
杜鞏的神色凝重起來。
沈昭便道:“莫非將軍不覺得此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嗎?或許將軍現在所為就是正合他意。”
離他妻兒身死已是半月有餘,杜鞏沒有最初那般憤怒。
很多事情他當時想不明白,事後卻反應過來,但是他心中怒意已起,絕不會就此罷手。不管是對方刻意為之,還是他人栽贓嫁禍,他與兩者都有不共戴天之仇。
杜鞏聞言,微微一笑。
“可此舉也是合我心意。閣下若無別的話來說服我,只怕那份賞賜就擔待不起了。”
儼然把她當成了白衣卿客。
沈昭正是要塑造這樣的假象,當即又道:“卑職知道,將軍此行必是下定了決心。若成,權勢富貴滾滾而來,可若不成,不知將軍是否擔得起那樣的結果。”
“豈有不成之理?”
杜鞏冷笑。
“怎會沒有不成之理?”
沈昭反問。
“將軍如今確實是見到了大好形勢。可有一事將軍也該牢記在心,這一切是源於一場陰謀,或許有人正是要藉此將心懷不軌之人一網打盡。”
“可是崇仁皇帝已死。”
杜鞏勝券在握。這也是他們遲遲不動手的原因,必須讓崇仁皇帝真的死透,他們出師才算名正言順。
“再多的陰謀詭計也無處施展。”
沈昭當然知道崇仁皇帝是其中關鍵,不過她也備好了說詞。
“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願聞其詳。”
“大長公主尚在人世。”
杜鞏頓了一下,復又說道。
“年歲已大,不足為慮。”
“然黑旗軍尚在,無人可敵。”
杜鞏這次停頓了時間長了些,他微皺着眉,想了片刻,又道:“黑旗軍已有十數年未曾現世,不知所蹤。”
“那是因為自西北大亂平定后,並未有其出世之時。”
沈昭信誓旦旦。
“況且,除去黑旗軍外,京中其餘軍隊就可盡信嗎?比如京師三大營,比如五城兵馬司和地方衛所。”
“這些人多聽命於皇帝,只要旨意——”
“您也說了,聽命於皇帝。”
沈昭略微抬高了聲音,打斷他的話,語氣平緩。
“那卑職請問將軍,皇帝是誰?”
“當然是——”
杜鞏語氣一頓,說不出話來。
如今的大周沒有皇帝。
崇仁皇帝已死,而慕容禛至今還未登基,之後也未必能登基。那蓋着傳國玉璽的遺詔,如今有人可信,也有人可不信。誠如沈昭所言,這是一個陰謀,對方興許真的早有防備。
他反應過來,當即便想起身。
沈昭卻笑道:“晚了,既然卑職此刻能告知您這些,那些處在京中之人,自然更要看得清楚些。他們之所以遲遲不動手,不是掙不過,而是在觀望,以便獲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程景濂……”
杜鞏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沈昭便把他想說的話說完,“您覺得首輔大人不曾將消息傳出。那您可曾試想,程大人其實已退無可退,不得不放手一搏,而您卻還有退路。”
杜鞏忍不住抬眼看向她。
“退路何在?”
沈昭知道他有所意動,便道:“儘管您的部屬眼下皆已入京,可您又非打着謀逆的旗幟進京,何處不是退路?”
杜鞏頓了一下。
沈昭接着道:“諸位大臣受困於太山,城中有逆臣賊子意圖謀反,哪一條不是理由?當然,若首輔大人真有勝算,將軍亦可按原計劃行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杜鞏明白過來。
對方這般是讓他別認死了某一方,靈活行事方為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