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紅裳的後續研究,終究因為唐哲雅和尹柏然的冷戰還是停了下來。
唐夫人提着補品來醫院看唐哲雅時,她正看着外面的天色發獃,已經是六月了,真是讓人舒適的天氣,隔着玻璃看明晃晃的太陽,樹葉搖晃在陽光下,可風卻起在她心裏。
“媽,我沒事,不要每天送湯給我,周嫂煲的我還沒有喝完。”唐哲雅淡淡掃了一眼唐夫人擺弄碗筷的身影。
唐夫人嘆了口氣,坐到床邊,拉住女兒的手,卻不曉得說什麼好。
“到底是什麼大事,兩個人都不肯讓一步,夫妻之間,還有什麼是不能溝通的。”
唐哲雅搖搖頭“如果只是我們之間,什麼都可以,我從來不計較的。”
唐夫人哭笑不得“看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柏然是你的丈夫,你不計較這個還計較什麼?他以前是有些不好的過往,但對你確實沒有話說,你們結婚也快一年了,怎麼還弄得像生意人一樣。”
“我也不知道,媽,為什麼你和爸爸感情可以這麼好,就算是卓宇和小容,雖然時有爭吵,但日子還是在過,可是我和柏然,好像中間有隔着一條長河,只要一起霧,我們都看不清彼此。”
“那就走過去啊。”
唐哲雅苦笑“凱然和金控到底一個河東,一個河西,怎麼走?”
是啊,好像真的不能走,她不能像媽媽一樣依附爸爸,全身心的付出;也不像唐靜容一樣,可以隨時打包河東的物什,一股腦的,毫沒有後顧之憂的投奔河西。
爸爸從小就告訴她,她沒有後路可以退,不管如何艱難,她都要帶領凱然走下去,她何嘗不想休息,不想好好做個妻子,何況她對尹柏然又不是沒有感覺,可是她害怕這個代價,她身上的包袱太重。
爸爸對她說,凱然只能是唐氏的凱然。
她對這場婚姻預估太低,這麼多年在商場打滾,多難的事,她都淡然應付,總能找到一個平衡點,哪有作不出的生意,不過是賺多賺少罷了,何況總有詳盡的策劃案供她參考,身後也有一個團隊,幫她排隊分擾,可今天,她的苦要向誰說,自己是否真的為可以為她與尹柏然的婚姻作出一個清晰的婚姻企劃案。
他說他是她的丈夫,那天憤怒離家時,他甚至是有些絕望地質疑她是不是有當他是丈夫。
她就這樣站在樓道口,想要吼回去,她有,她真的有。
她真的在時日間,不知不覺的在依靠他,從凱然出事那天起,她就放任自己依在他身邊,工廠起火,她第一個想到要打尹柏然的電話,當看到警車整齊排在工廠門口,當她看到工廠牆壁一片漆黑,當她聞着刺鼻的膠味,她無不在心裏念着,喊着,柏然,你在哪裏。
當她瘋狂的疾馳在康橋的街頭,是為發泄,是害怕,亦或是在尋找?
她知道,清楚的知道,尹柏然那天確實是在康橋,是她同意的,是她允許他來找沈星。
她飛快馳過,卻還是清晰的看到尹柏然的影子,便這麼不要命的瘋狂的後退,她只想找到他,告訴他,她辛苦半年的項目,付之一注,她想要得到他的安慰,他的緊張,她想好好的緊緊抱住他,她當時是多麼的想要他給她力量。
原來,她也是想好好當她的妻子的。
所以,她親自給沈星電話,她逼尹柏然在她們之間作一個決斷,也以工作為由,迫使尹柏然中止對沈惠東的注資,她也在意,沈星有過他的孩子,她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在懷孕初始的那些日子裏,借口懷孕心情不好,發尹柏然的脾氣,使得他一次又一次被她氣出家門,她不是不在意呵。
*
她開車去了西郊,那裏偉盛的工廠造得嶄新漂亮,不多時,這裏就會和康橋凱然的工廠一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在醫院呆的每一天,她都心急如焚,而與尹柏然的冷戰,使得她更加焦慮。
她重複的看着偉盛工廠的奠基禮,好像嚴卓宇即將是一頭雄鷹,遠遠的超過她,凱然多年在動力界的牢固地位,似乎搖搖欲墜,縱然唐家修有心分唐靜容一半的成就,但也絕無可能,希望看到將來偉盛超越凱然的局面。
紅裳的研究,勢在必行,她不能以任何理由推拒。
她給董海峰撥電話,說想要去看看紅裳,他馬上答應。
“世侄女啊,我可是每天都來看它啊,多麼完美,這可是你爸爸一輩子的心血,在幾年前,他就跟我說,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我於是每年都問他,今年小雅回不回來,直到紅裳完工,他都沒有機會親自交給你。”
“董伯伯,別再說了。”她心痛的彎下腰,撐在那紅得似焰火的車身上。
董海峰又怎麼能不說呢,他等這個機會太久,偉盛要建工廠的消息一傳出,他就知道,嚴卓宇不可能與他合作,分他一杯羹,他只能緊緊靠着唐哲雅這個靠山,這幾年他為了動力項目的合作,與唐家修付出的心血也是一樣多。
“動力一號,我們早就失去了先機,從一開始就災難重重,世侄女,我們放緩腳步停下來時,偉盛可是日夜兼程,建研究所,請專家,到現在的建工廠,可是你想想,為了動力一號,我和你爸爸,可是耗費了幾年的心力啊,看到這場面,我若說不心痛,那真的是虛偽,你爸爸努力這麼多年的成果,由他人共享,這口氣,真是讓人忍不下去啊。”
“卓宇到底是唐家的女婿。”
“話不是這麼說,我記得當時,唐靜容提走20%股份,老唐還找我聊過,說雖然對她是有點偏心,但到底,還是分了一半的資產給她,也算能說得過去了。”
確實是如此,當年的20%股份,說是凱然一半毫不誇張。
如今凱然的股票,只抵得上那時的一半。
唐哲雅臉色有些鬆動,董海峰便知道,這話說到了點子上,他猜的絲毫不錯,唐哲雅的猶豫確實是顧慮到偉盛與凱然的關係。
“你可能說伯伯不顧念親情,可是去年嚴卓宇如何對待徐氏營造,你我都是十分清楚的,不說他們是甥舅的關係,當年偉盛還是老嚴當家時,不是靠着徐氏營造,未必發展到今天,嚴卓宇他再有本事,再有手段,恐怕也不得不領這份情。”
唐哲雅唇抿得緊緊的,抽出車鑰匙,不想再聽下去。
董海峰緊跟着出了車庫“商場上錦上添花的事,你我都願意做,徐氏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們感慨之餘,其實也可以理解,可是凱然如今不奮起前進,真到那一天,你是該怪偉盛還是自己?”
唐哲雅停下腳步,冷靜道“董總,你說的這些,我自然考慮過,紅裳的研究進程,我自會着手安排,凱然動力先驅的地位,絕不可能讓偉盛取代。”
董海峰滿意點點頭“金控是你們的投資方,動力一號當時他們也是有份參與的,也出了不少力,這回紅裳.....”
唐哲雅覺得他現在總是太咄咄逼人,心裏縱然不開心,但好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拒絕。
“柏然是我丈夫,我會處理好,不由董總你費心。”
董海峰呵呵乾笑,尷尬道“那是,那是。”
唐哲雅轉身就要走,他突然又冒出一句“世侄女,你當我多嘴一句,商場上就算是最親的人,也不要百分百相信!”
*
她自然不會相信,嚴卓宇和唐靜容同時背叛她,這個傷痛,至今仍未消途,以至於對尹柏然,總是戒心未除。
她當年多麼的相信嚴卓宇,縱然相隔十年,她還這麼自信,嚴卓宇不會傷害她。
可她失敗了,敗得一塌糊塗,直到現在,仍然未翻身。
而許亞平的背叛,她則相對能諒解許多,便卻也讓她明白,一個人若背着情債,於公總不能做到理智對待。
這也是她不想讓尹柏然接手的最大顧忌。
當年她可以輕易讓尹柏然加入合作案,可今天,她反倒愈放不下手。
她已經對他投入太多的期望,就好像她當年暗地裏期待嚴卓宇一樣。
她失敗過一次,她害怕再來便沒有理由說服自己,可是又何嘗不覺得對不住尹柏然?因為她的過失,而將這份陰影一併算到他頭上。
若是他有心真的幫她,對尹柏然是不是太過於不公平。
她摟着薄被坐在床中央,在黑暗中冥想。
她知道尹柏然對他失望過,那天在接肖懷年的路上,嚴卓宇責問她,為什麼要把唐夫人也拉下水,想當然爾,尹柏然也會這樣想。
她唐哲雅在其它人眼中,已經是一個可以為了利益而不顧一切的單純的商人,所以當天,她會失去理智,想到那晚尹柏然看她的眼神,她真的不想要這種感覺。
她突然覺得很冷,抱了冬天的被子出來,自己緊緊的縮在其中,她不是這麼冷血的,她只是不想再受別人擺佈,不想被別人利用,也不想讓凱然再因她的過失,陷於困境。
為什麼,她所做的一切,卻不能被尹柏然理解,難道就因為她是女人嗎?
*
肖懷年老了,只想和唐夫人好過清靜的日子,唐哲雅去看他們時,他們即刻緊張起來,唐夫人拚命找着其它的話題,唐哲雅想,看來不怪其它人,是她,真的表現得太功利,她無聲的笑了,接過唐夫人遞來的剪刀,與他們一起修花。
“肖叔叔,如果呆在臨川太悶,可以帶媽媽到處走一走。”她喝着王媽的湯,開口建議。
“小雅.....”唐夫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一笑“我和小容都成家,各自有許多事要忙,這幾個月來因為我有身孕,你都寸步不離,太辛苦了,現在一切都好了,是該出去散散心。”
肖懷年到底還是憨厚的人,對唐哲雅撮合他們是有着感激的,唐家,說得上話,鎮得住場面的,到底還是唐哲雅,小容雖然說一直不反對,但這事由唐哲雅作主,他確實是沒有想到的。
“可是振華那邊....”
唐夫人幽幽嘆了口氣。
“那邊我能處理,你們不用擔心了。”她伸伸懶腰,看看大好的太陽,起身。
“不過,我不希望再看到上次的事情。”對着唐夫人,她還是冷冷交待了一句。
上次的事,自然是唐夫人周旋,讓肖懷年幫偉盛做前期研究的事。
“不會了,小雅。”唐夫人愧疚道。
她點點頭“祝你們玩得愉快。”
王媽倒是跟了出來,不無擔憂道“大小姐,你和柏然還沒和好嗎?好久沒看到他來了。”
唐哲雅對王媽總是戴不了面具,在她心裏,王媽倒是更好媽媽一些。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確實,對柏然,我確實太過於疏忽,可有些事,不是這麼簡單的。”
王媽似懂非懂,只道“如果是自家人,都好說,不是我說二小姐壞話,經過這麼多事,柏然是真的能相信的人,你們是夫妻,何況,孩子都有了,可算是至親的親人了,還有什麼事不能攤開說。”
唐哲雅點點頭,心裏頭暖暖的,是啊,孩子都有了,因為孩子,好像他們雙方身體裏,都流着對方的血一樣,原本就不能分割了。
“你啊,老爺就是從小教你教得太過,生意要做,但也不能不顧着感情,柏然對你,對凱然,真的是沒有話說,你聽王媽一句勸,別一根筋,該退時還得退,別太傷人的心了。”
唐哲雅緊緊的抱着王媽,許久許久才恢復平靜,她其實並不是不懂這些道理,只是有人這樣跟她說,便覺得暖意滿滿的溢在心裏,從小都是父親教她如何承擔凱然的重擔,卻沒有告訴她,怎樣為**。
她返家時,周嫂剛做好飯菜,尹禮陽正在看電視,回頭一看她就道“身子才好一點就到處跑,多讓人擔心哪。”
周嫂笑道“可不是嗎,上次可把我和老爺嚇得半死。”
唐哲雅洗完手坐到客廳,陪尹禮陽看了會新聞,終於道“爸爸,柏然現在還好嗎?”
“提他幹什麼,不長進的傢伙!上次害你進醫院的事,我還沒原諒他!”尹禮陽一提起他就生氣,執着拐仗就往餐桌走,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周嫂無奈朝唐哲雅一笑,對尹禮陽道“老爺,這你就不對了,他們夫妻吵吵嘴,哪裏有隔夜仇,你再在中間添油加醋,到時候惱的可是你自己。”
尹禮陽想想,好像也是這個理,唐哲雅也不搭話,默默吃着飯。
“話是這樣說,可是你看看,都半個月沒回了,難道不知道家裏還有老婆嗎?小雅現在懷的可是他的孩子,這樣不聞不問,我自然要罵罵他的!”
周嫂撲哧一笑“當爺爺的比當爸爸的急,你們放心吧,少爺是悶性子,什麼話都放在心裏,和老夫人一個樣,其實心裏啊,早就急翻了,拉不下個臉。”
尹禮陽點點頭,對唐哲雅道“發脾氣也是有個限度的,柏然我是罵過了,你也該放放軟,老是讓他遷就你,也不行。”
“是,爸爸,我原本也是想等他消消氣,才去找他的。”
“這就好了,我昨晚還去看過他,他天天睡在公司呢,可沒往外跑,不過人倒是瘦了一圈,沒日沒夜的工作,好像精力沒處放一樣,也不曉得賭的是什麼氣。”周嫂嘆道。
唐哲雅想,他倒是精力好,日夜加班,反倒是她,想做點什麼,無奈身體又怕承受不住。
她撐着腰上樓,已經有些吃力,原本她體形一直維持得好,突然無故有了孩子,沒工作多久就覺得吃力。
回到空曠的房間,轉了一圈,去了書房,尹柏然的桌面空空如也,就好像她失落的心一樣。
雖然他們話不多,都是各自忙自己的事,可是經常一抬頭,便能看到對方,然後會心一笑,原來這已經就可以讓她滿足。
簽署完文件,她便獃獃看着尹柏然經常坐的方向征然不語,這一時刻,她在想,他在做什麼,是不是睡覺了?
睡意襲來,可是那空空的大床,只讓她覺得倦意頓生,便坐在書房裏,一步也挪不開。
她想,是不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也在想念他,母子連心,她便也瘋狂的思念。
反倒這樣一想,她又笑了,第一次覺得,有孩子是多麼美好美妙的事情,心中不斷湧起陣陣暖意。
就好像,一直在她腹中的孩子,突然有了知覺,可以動,可以去感受,很鮮活的樣子,不由得她再去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