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Chapter 67.白色戀人
開學之後,一切就變得忙碌起來。
那次見面就像和裕太雙方在心中默默定下的約定一樣,我們從此以後再沒見過面。
我幾乎是幾天後就把紙張、顏料以及簡單的衣物搬進了藤木先生家。他有一位太太叫藤木美子,是位非常漂亮的女性,年齡大約才三十的樣子,與藤木先生好像有點差距。大約是我對於這位太太直率的表情讓他們很快就解釋了原因。
“美子是我的學生。”藤木先生幾乎是一瞬間就回答道,“大概也是我唯一的女性模特。”他說得很坦誠,這反倒讓太太感到一點不好意思,所以她立刻扯開了話題:
“花田小姐到我們家不用太拘束,我聽真明說過你的事情,也在相片上見過你的畫。確實就像真明說得那樣,花田小姐的才華應該被好好釋放出來。”她微笑着看向我,捲曲的長發一直蜿蜒到胸口。
我只是笑望着他們,事實上,願意將我從那種不清醒的想法中解救出來,我對他們的感激才是難以言喻。
藤木先生還有一個六歲的女兒杏里,才剛上小學。沒有我印象中孩子的任性,杏里在生人面前總顯得溫和而文靜,但遇到關係好的小夥伴,也會笑着和他們追逐玩耍起來。對於我的出現,她顯得善解人意,這也得多虧美子太太,她對女兒耐心解釋,以至像我這樣的長輩,反倒經常受這孩子的照顧。比如在她必須上床睡覺前,而我仍在藤木先生給我的工作室里畫畫時,她會叩響我畫室的房門,然後怯生生地小聲問我:
“蜜姐姐,還不睡覺么?”
即便是我這個種很難與人熱絡起來的性格,在看到小女孩那擔憂的表情后,也會立刻揚起嘴唇:
“嗯,畫完就去睡。”
“不要又畫到深夜。”因為有一回後半夜她急着上廁所,途中發現我還呆在畫室里畫畫。那次以後,她甚至還和爸爸鬧了情緒,說爸爸即便是蜜姐姐的老師也不可以是這種魔鬼老師。
“嗯,好的。”我點點頭,大約是那件事情,讓我也對自己常常熬夜的壞習慣有了稍許收斂。
日子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狀態中進行着。
兩個月的新生活讓我對大學懷着一種相對安逸的心態。沒有人會幹涉你的生活,即便我腿腳不便,在其他同學看來,那是關注的一部分,但絕對不是關注的全部。我有我的生活圈子,即便那個圈子很小,甚至小得不足掛齒,但其他人也都忙着自己的生活與創作,大家都沒有那麼多時間來干預彼此的生活。
所以時常,我會與幸村以及千歲混跡在一起,也有幾個大學才剛交上的朋友,但都算不上知心。
幸村在學校的人氣很高,所以有時,我更喜歡和千歲在一起,雖然理論上,不同專業的他與相同專業的幸村對比,還是同幸村見面的時間更長。
和他有一點尷尬,想起入學時,他站在滿是樹影的大道上,抬頭看向我的複雜眼神。大概是對那樣的目光一直都耿耿於懷的關係吧。
但那以後,他再沒提過不二,而不二周助也再沒來過武藏野。
一切看似平靜,看似波瀾不驚。
直到雨季來臨。
他的心裏彷彿從我入學那天起就懷着什麼秘密,他沒有告訴我,而我也從沒主動去問過他。就這樣平靜的延續着生活的我們,誰都不曾去主動觸及那個秘密。所以在這種相安無事的假象中,我們一直都討論着繪畫的一切。
而雨季到來的日子,我又總會想起紫陽,近而想起他。
也許是高中時代相遇的那次太刻骨銘心,才會把我對這段日子的感覺送給他。雨季便是他,憂鬱卻溫柔,曖昧卻浪漫。
這一年的雨季,他卻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請求。他說:
“阿蜜,來做一次我的模特可以么?”
最開始對這樣的要求只是感到無窮的驚訝。但後來想想,他以前也畫過我。才想要打趣着繞開這個問題:
“不是從前也畫過我么,為什麼這次要這麼鄭重其事?”是啊,明明我不在他面前,他也能將我放入那四方的鏡框。
“只是想要正面地去畫一畫。”我們坐在一個安靜的畫室里,石膏像被整齊擺在木櫥的一邊,身邊的玻璃窗外,許多同學正在忙碌着即將到來的校園祭。
我抿着嘴唇,看向他鳶藍的瞳孔,這才發現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彷彿是在提出一個不容反駁的要求一般。
所以我同意了他的請求,在輕點了一下頭后,他的臉上蔓延開了一種清淡的笑。
校園祭的內容五花八門,而我只參加了學校畫展。他說他也是,不過並非這張對我的臨摹,這讓我長噓一口氣。
他還是選擇在自己的房子裏進行,他說這樣顯得比較安心。他將我安置在一個紅色的沙發上,他無所我怎樣擺姿勢,所以我蜷縮着側卧着沙發的一角。本不想將目光對向他,但唯有這一點,他希望我能看着他的方向。
“只有這一次,希望阿蜜能看向我的方向。”
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句話時,總感覺他話中有着其他意味。可這種感覺又轉瞬即逝。
所以繪畫就這樣開始了,我看着他,而他又將目光對向畫板。我見識過他畫畫時的樣子,但從沒在一個被畫者的角度去觀察過他。忽然想起,幾年前看過的一部風靡世界的電影《鐵達尼號》,現在的自己就像女主角,凝視着對方,即便所懷的心情不盡相似,但這樣的形式卻讓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當然不是那個偶然上船的流浪藝人,但某個瞬間,總覺得他的目光有着與電影中JACK相似的味道。
窗戶在他身邊,光線在將穿着輕薄連衣裙的我投擲其中外,也將他的半邊身體放入光芒。沒有太多的對話,更多時候,我的大腦則處於一種空白的狀態。
他坐在我面前,一筆一筆將淺灰鋪上畫紙,我則被雨季難得的陽光撫摸得昏昏欲睡。
那是一段冗長的睡眠,也許是前一晚為了趕校園祭的展覽畫而沒有睡足的關係,我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在他的沙發上沉沉睡去。他沒有叫醒我,只是一個人在畫架前慢慢摩挲。不知道那時的他是怎樣的心情,但那時的我卻只是一個人躺在那裏,夢裏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但關於那片花田,自從父親去世之後便再沒夢到。
叫醒我的是窗外的雨,他所租的房子下面花壇種滿了紫陽,我能想像那些花兒在雨水中微微彎着枝幹的模樣。天氣昏暗,甚至已經漸漸降下夜幕。而他卻出人意料的蹲在我面前,在一種半明半昧的空間中,白牆另一邊反射着雨水淋在玻璃窗上的水珠影子。
我沒見過離我這麼近的幸村精市,而我們之間的對視則更像是一種醞釀,雖然我並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麼,但我知道,那種醞釀一定有着非比尋常的意味。
果然不久之後,他便湊近我,在這昏暗的房間內,在我唇上落下一個略帶濕潤的吻。
就像是窗外被春雨澆灌的紫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