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 03.雨色夕陽

作者有話要說：自從那次「花見」，我就沒怎麼看到不二兄弟了。

1991年四月中，我第一次準備進學校學習。

松本姑媽告訴我，在學校里我能遇見很多與我年齡相仿的孩子，我們可以一起讀書一起遊戲，但我心底並沒有那麼期待，相反，恐懼又一次佔滿心胸。

有時我會看到由美子姐姐。她說「周助今年也要升國小呢，不知道和蜜的學校是不是一樣？」。

當然結果並沒那麼理想，考慮到松本姑父工作順路，我被安排到了離姑父工作比較近的學校，這樣每天上下學，姑父都能接我送我。而不二周助則去了另一所學校。

時間走過一輪，我漸漸適應了學校生活，也在學校交到了幾個朋友。相反，由美子姐姐來我們家的頻率卻越來越少，松本姑媽說，由美子姐姐正在全力備戰升學考試。這樣一來，我連不二兩兄弟也極少見到。只在入學一年後從姑媽嘴裏得知，那個不二家的小弟弟也升入和他哥哥一樣的國小。

我的國小生活還算順利，雖然班主任有時也會找到松本姑媽說「這孩子實在太內向了」。松本姑媽卻很寬仁，她從不指責我，我的成績還過得去，松本姑媽總在我身後默默鼓勵着我。

松本姑父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但做事卻異常細心。每次放學接我回家時，總會先塞給我一小盒熱騰騰的章魚小丸子，或是文字燒、或是天麩羅，怕我在回家前餓壞肚子。

這一切，幾乎讓我忘卻父親離開的背影，以及曾經痛哭流涕的自己。

……

那一年我國小四年級，因為長個子，腿總是抽筋。

春末夏初的一天，姑父因為忽然生病，不能來接我。而事實上我也已經獨立不少，自己坐車回家還是可以辦到的。於是我對松本姑父說：「今天即便一個人回家也沒有關係」。

但不巧的是，放學時下起了雷陣雨。我們被困在教學樓前面，好多同齡的女孩子看着漫天稠密烏雲里伸出的白色利劍，都恐懼的驚叫起來。

我倒並不很害怕那轟隆的雷聲，相比電閃雷鳴，這些氣勢磅礴的雨點才更加觸動我的心弦。

來到東京后，我奇怪的發現，這裏的一切都那麼精緻。無論建築、植物還是人們的生活方式，都是那般整齊而統一，就像被框在田字格里一樣。這是文明社會所必須的，卻讓我心中無限憋悶。

只在這種時候，自然的那些原始表情展露時，我才發自內心的感到一陣暢然。

看着這瓢潑而下的大雨，我竟想起曾和父親在雨季的非洲草原上奔跑。甘露降落那片焦土時，所有生靈得到救贖，都對上蒼懷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

半小時后，大雨漸歇，太陽柔和的橙色光暈鋪滿天空，連雲彩都被染上一層明亮的金色。在教學樓前舉步維艱的學生們終也露出笑意，紛紛踏上歸程。

我整理了一下裙子，想起自己時不時會抽筋的小腿苦了下臉，盡量小心的隨着人流向校門外走去。

有女生在校門前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麼，然後“呼啦”一下笑着跑開。

起初我沒太在意，直到在校門口拐彎時才注意到了一個人，並瞬間呆住：

“不二？”

“呀，蜜！”少年微笑着沖我打招呼，而讓我更在意的是他那落湯雞的模樣。

“難道剛才下雨……？”我不確定的指着他那濕透的淡藍色上衣問道。

“哦，是啊，沒想到雨傘完全不起作用。”男孩子平靜的回答道，隨即低頭又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略微自嘲的說道，“失算了。”

“……”我則微微一怔，空氣里細弱的水分在周圍氤氳。遲疑了一會兒，我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了他。

“沒關係。”不二微笑着回答道。

而我也挺執拗的把手帕塞進了他的手裏：

“用吧！”

最後，他接下手帕，擦着時不時會從發尖滾落的水珠。

“為什麼你會在這裏？”我奇怪的問道。

“啊，是松本阿姨說你今天得一個人回家的。”

“是啊，我一個人也可以回家的。”聽了他的回答，我莫名有點生氣。腦海里構畫出他乖乖向松本姑媽點頭的樣子，小大人樣的信誓旦旦道：「那我去接她吧」。

“我們學校今天學園祭，很早就放學了，我送裕太回去后無聊過來看看的。”男孩子絲毫不為我的急躁所動，還是一貫溫柔的說道。

“……”而我竟也被他這樣的解釋堵住了嘴。

男孩把手帕疊好放進了褲兜，然後笑着說：

“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哦。”我不自然的點了點頭。

電車上，不二周助忽然問我還記不記得三年前一起去看櫻花祭的事情。

我點點頭：

“當然記得。”我看向他微眯的眼睛說道。

“啊，其實我想和你交換那張照片。”三年裏，男孩子已經成長不少，下巴也開始磨尖。

“……”我一時愣住。關於那張失敗的照片，我雖然保留着，卻再沒和他提起過。意外的是，他自那以後也沒問過那張照片的事情。我以為他早已忘記，正想着那也正好，畢竟這是張失敗的作品，他看見肯定會失望的。卻沒想到，三年後的現在，他故事重提，讓我心中竟一陣翻旋。“那張照片……”我忽然吞吞吐吐起來。

“怎麼了嗎？”男孩子看向我，稍有不安的問道。

“唔，那張照片拍的很失敗。”最終我還是選擇全盤托出，“完全看不到我們三個人的臉。”

“……嗯？”不二不是很明白，托着下巴看向我。

“一片落下的櫻花瓣擋住了鏡頭。”

“哈……”少年長噓一口吸，“是這樣。”如釋重負般的轉身又看向窗外飛馳而去的建築，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這樣也要嗎？”我奇怪的問道。

“嗯，要的。”不二的嘴角勾起一道漂亮的弧線，夕陽的影子投在他臉上怡然而美好。時間邁着輕靈的腳步在我們身邊晃過，他的笑容卻從沒有變過。

對於我來說，他本身就是個謎，一直都是這樣。在相遇的那個時間點是這樣，隨着時間慢慢滑翔而去的未來也是這樣。

“為什麼？”我看着他的側臉，“就是…那張照片？”

“哦……”他意味深長的頓了頓，隨即看向我。我分明見到了那些閃着零星碎光的藍色，它們全都沉浸在這片蜜色的夕陽之中：

“因為櫻花後面，我們三個人也是笑着的呀！”

“……”

果然，我還是不明白他。但這句話卻莫名讓我懵懂的心靈一陣衝擊，就好像大風過境，那些粉色的花瓣又一次漲滿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