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尺動天下 124.無利不起早
胡家老店。
今日小夥計滿倉自那老淚縱橫撲通一跪后,干起活來極為麻利,這幾日客店被那幾位包了,基本上沒什麼迎來送往的活計,比起往年來極為閑散,這難得閑散小夥計卻有些坐不住了,似乎在這般混下去便對不住掌柜的那份恩德。
便攥着那沁水麻布將這客店裏裡外外擦拭了一遍,滿頭大汗也不停歇,身材魁梧的中年掌柜一個午覺的工夫,自家這客店煥然一新,讓睡眼惺忪的中年掌柜愣愣出神,坐在櫃枱前望着那裏裡外外勤勤懇懇年輕夥計神色極為複雜。
胡家掌柜又氣又笑,咂舌道:“他娘的,無利不起早這話說的可是真對。”
年輕夥計聽聞掌柜的笑罵也不覺丟人,撓撓腦袋傻笑一聲便算過了,店門外腳步響起。
年輕夥計抬頭望去,望見那背負長匣的白衣客官提着數包葯囊,不禁愣道:“客官,取葯這事交給小人便是,哪有讓貴客親自跑一趟的道理?”
只見那踏入店門的白衣公子滿臉凝重,對於小夥計的言語置若罔聞,提着黃紙葯囊自顧自的前行,走到樓梯前,才略略回過神來。
俊逸公子一愣,拱手道了句不必,便緩步上樓。
留下面面相覷的主僕二人,這公子今日下樓時候還生龍活虎,怎得去了一趟那青濟堂便這般失魂落魄?
難不成那懼怕婆娘的華醫公真學會了何等陷害人心的妖邪之法?
主僕二人一臉茫然,可是百思不解之事再做苦思也是無用,一切與常日一般,一日三頓往樓上送吃食,如今這四位客官分居了四房,那托盤也變成了四盞,今日是上元燈節,那元宵可是必不可少之物。
自白衣公子醒來之後,小夥計送飯也不必被那姑奶奶端着長劍架着脖頸,也不用親口嘗菜試毒,前幾日布在心頭的陰雲可是散了極多。
加上今日掌柜的寬宏仁義,讓小夥計滿倉有種人生再造般的喜樂感覺,這種種事物夾雜到一起,分明就是那說書人口中的喜上加喜。
將這客店收拾煥然一新的年輕夥計坐在掌柜身旁,提到說書先生,小夥計微微一愣,望着門外極為擁擠的人潮,喃喃道:“這小先生今年怎休憩了這麼長時間?眼看上元燈節都要過了,還不見小先生的蹤跡。”
此時時至晌午,過了早,便沒有那些前來住店問房的客人,主僕二人也算是落了個清閑。
胡家老店魁梧的中年掌柜拿起賬簿,在陳長歌幾人的賬目上添了幾筆,便如那掌柜的一開始所說,幾人住一天便記一天的錢,今日這上元燈節,餐食中多了元宵,往日可是沒有,這銀錢還得是記在諸位客官頭上,否則這虧本可就要虧到姥姥家了。
掌柜的連連畫了幾筆,魁梧漢子滿是滄桑的眉頭微微蹙起,誒了一聲,又劃去了幾筆,將那酒水字樣全然劃去,年年送了如此之多,今年雖說只有四位武人客官,但也不能壞了規矩不是?
聽聞那小夥計言語,中年漢子眉頭
一挑,笑罵道:“他娘的,不好好給老子幹活,終日惦記着聽書,這他娘的是什麼道理?”
小夥計滿倉咧嘴一笑,撓頭道:“掌柜的先別急罵人,那小先生的醒木一拍,您老人家不是聽的比誰都入神?”
中年掌柜白了一眼小夥計,嘆氣道:“你這廝,這小聰明放到正地方該有多好?”
小夥計滿倉扔了個極為苦澀的笑意。
胡家掌柜望着門外擁擠的人流,又是一聲長嘆,“這小先生也是,懶散慣了,那冼又柳冼青衣一日不上台,他便一日不出攤,可真是倔強的緊吶。”
小夥計滿倉來了心思,貼着笑臉問道:“掌柜的,那冼青衣真的那般俏麗?”
中年掌柜冷哼一聲,沒好氣道:“你聽誰說那冼青衣模樣俏麗了?”
“市井上人都這麼傳,說那冼老闆模樣好看的緊,比起來宮裏的娘娘妃子都絲毫不差。”小夥計微微一滯,將世面上的風聞全然說出。
中年掌柜嗤笑一聲,啐道:“我呸!”
魁梧漢子繼續罵道:“他娘的一幫粗蠻漢子,見沒見過冼青衣都是兩說!”
“那冼青衣嗓子是一頂一的,可那脂粉和戲服那般厚重,他們怎就能看的清楚?”
小夥計滿頭霧水,呆愣道:“那按掌柜的所說,那冼青衣不是什麼美貌佳人?”
魁梧漢子滿臉不屑,“若說你們是市井莽夫你們還不信,一說那冼青衣不是佳人便如此失望。”
漢子挑眉罵道:“老子比別人多長兩雙眼睛?他人看不透那脂粉,老子為何就能看透?”
“老子與你們這班俗人不一樣,老子聽的是青衣腔調,不似你們,專琢磨那姑娘容貌。”
小夥計燦燦一笑,沒了言語。
魁梧漢子也不在這事上與小夥計鬥嘴,微微嘆氣道:“也不知道那老漢找沒找到。”
“掌柜說今日丟失那老漢?”小夥計微微搖頭,繼續說道:“老漢沒了音訊,聽說那老婦人也十有八九是命懸一線。”
胡家老店的中年掌柜一愣,“怎的?”
“不是說他家那小子把華醫公請去了么?”
雖說今日裏小夥計忙上忙下,但這閑談的本事學會可不是一天兩天,閑暇時間總愛與路人攀談幾句,搖頭遺憾道:“請是請去了,可好像落了個無功而返,看見的人都說從未見過老醫倌那般凝重過。”
胡家掌柜破口大罵:“狗日的,這蒼天和官府,從來都不庇護好人。”
一樓之中叫罵聲音不斷,客店二樓,四盞托盤其中三盞被取進了房內,唯獨一盞,被放置在原地,無人理會。
托盤所在是間側房,近幾日這客店之中被陳長歌幾人給包下,走廊過道之中極為清凈除了幾人根本無人走動,顯得極為安寧,空氣中,連行路時捲起的喧囂都察覺不見。
雖說這走廊過道之中如此安靜,可若是細細查看,便能察覺出這閉塞空間之內的氣
息流動極快,似是有人牽引一般,而牽引的源頭,便是這間門口放有托盤的側房。
渾身醫布儘是猩紅血跡的年輕男人正盤坐在床上,雙手撣在膝上雙目緊緊閉合。
陣陣斑駁靈力從漫天遍野之中緩緩而來,極大部分靈氣匯入柳遠山體內,餘下散落的散碎氣機則匯入一旁方桌上的赤紅匕首,虞帝陽螭隨靈力波動,散發陣陣閃耀赤芒。
那險些屠龍乾元始皇帝的虞帝螭一分為二,羅剎持陰螭,柳遠山持陽螭。
這因緣際會下的師徒二人倒有些不為人知的默契程度。
虞帝螭為何分陰陽,便是因為兩柄神兵的質地,陽螭極為剛猛,與那黑衣男人與同津官道上瀕死不退的模樣頗有幾分相似,陰螭柔煞,與羅剎之威隱隱契合。
也因如此沈安之將陰陽二螭一份而二,師徒各持一柄。
陰陽雙螭流傳至今足有七百年,期間不知被多少江湖高手奪取,但被師徒二人的精血同時洗禮鑄下印記倒是第一回。
如今這名動天下的陰煞之器越發通靈,以血為誓后,這一舉一動一絲一毫,雙螭都與二人同在。
如今,柳遠山修行起了羅剎的功法,那陰陽雙螭便也是如此,以天地靈力滋養己身,為這世間少有之靈氣注入更為凌厲的鋒芒。
柳遠山自今日五更回客店時心中的澎湃思緒便為斷過,本來想着扇上自己幾個狠辣耳光來分辨夢境,可是心思下了許久還是下不來手,根本拿不出那日在同津官道之中鏖戰北邙獨耳少年拓跋岩的勇性。
小心翼翼的按一按昨日因為多遭坎坷而崩裂的傷口,呲牙咧嘴的忍着劇痛才明白昨晚那一切都不是夢境。
這人心若是小點,沾上些喜怒哀樂便不好入眠,早日在雄州時,柳遠山極為貪財好色,心眼自是不大,雖說這趕赴天門的一趟後有了改變,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古話倒是為柳家少爺蓋棺定論了。
任是如何壓抑,心中那種興奮感覺總是揮之不去。
索性,睡不着那便不睡了,柳遠山按照那仰慕已久如今卻突如其來的羅剎之言凝神運氣,第一次體驗到武道的滋味。
習武和武道可是天壤之別,習武充其量算是個善用刀具的山野匹夫,而武道便是真真正正的玄奇玄妙。
柳遠山初入定,那日陰陽雙螭於月色飛速旋轉的模樣時刻浮現在男人腦海,似是那一轉,便轉出了大千世界中的深邃味道。
越如此,心神便越沉寂。
時至正午,這簡陽府中一上午的喧囂算是告一段落,路邊的二葷鋪子酒肆麵館幾乎是人滿為患。
街路之上趁勢擺攤謀取生計的百姓臉上表情喜樂不一,有人將來時帶的貨物賣了個十之八九,正掐算着指頭研究何時回家,但有人則望着面前少有人看的器物獃獃發愣。
三教九流之中,這江湖賣藝算不上什麼入流露臉,全然是為了討口生計,也為了飽飽口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