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父子下山
百里玉影坐於桌岸之後,看着垂頭站在的青司。
“說吧,你這次來落鳳山是為著什麼。”
百里青司本想隨意瞞過去,可是這話到嘴邊,她又改變了主意。
對自己來說,這未必不是讓母親隨自己下山的機會。
“事實就是母親看到的樣子。”
僅僅是這一句話,百里青司就先紅了眼眶,她強忍着垂下頭去,不讓母親看她眼中強忍的苦澀。
前世種種屈辱她實在無人可以傾訴,只能在午夜裏將那些過往翻出來,好的,不好的,輾轉反側的品着,再和着眼淚一點一點咽下去。
日日月月年年,百里青司甚至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能安然入睡是什麼時候。
看着自己女兒這副強撐的樣子,百里玉影心裏也不好受。
“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一字一句講給我聽。”
“好。”
“前幾日,琴家三少爺琴長風帶着聘禮前來季家求娶於我,嬸娘親自過來問我的意願。”
“長風雖然沒有官職,可是在女兒這些年獨居於後宅之時,他也多有拜訪,春季踏青,夏季賞花,確實為女兒寂寥平淡的日子添了許多色彩。”
百里青司眼中閃過一絲苦澀,自己就是敗在這些偶爾的討好和溫暖里,然後輸在對方手中。
“實不相瞞,長風上門前來求娶,女兒心裏是有些歡喜的,他不僅是當朝榜眼,對女兒也頗為照顧,如今更是滿城吹打的前來求娶。”
“可就在女兒準備應下之際……”
剩下的百里青司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已無需多言。
她對着面前的百里玉影深深俯下身去。
“女兒知道,雲黛是自己的嫡親堂妹,按理說我這個做姐姐應該祝福她,可是女兒實在做不來這寬宏大度之事。”
“您若是為剛才女兒斥責為難雲黛妹妹,而生氣,您就狠狠的懲罰女兒吧,可是無論您怎麼說,女兒是不會再季府了,與其回去讓世人嗤笑,卿卿還不如與您一樣在這水月庵里青燈古佛的過一輩子。”
顆顆淚珠砸落在地,百里青司那跪着的背影竟帶着偏激的決絕。
百里玉影坐在那裏紅了眼眶,但她沒有失去理智。
“這件事,你嬸娘知不知道?”
百里青司點點頭。
即使原來不知道,恐怕現在也已經知道了。
不然依着季雲黛的性子,恐早就巴不得自己一直待在山上,又哪裏會親自上山。
跪在地上的青司瞧不見母親的神色,可是她能感覺到母親的沉默。
心裏不是沒猶豫的,她不想讓母親陷入兩難之境,可有些事是你想避也避不開的。
“你笑下去吧。”
良久,青司才聽到百里玉影這樣回了一句。
看來,母親是拒絕自己了。
小小的房間裏再次恢復先前的寂靜,百里玉影打開手邊的畫軸。
穿着官服的男人,去清風明月般站於廊下,正淺笑着看向作畫之人。
指撫過畫紙上熟悉的眉眼,就像描摹着她最愛的夫君。
“錦堂,是我錯了,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女兒。”
一滴清淚順着眼角墜落,洇濕了泛黃的畫卷……
青司垂頭走在青石板上,季雲黛馬上就要大婚,即使她嘴上不願,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因為她的姓氏雖然是“百里”,可她畢竟是季家的女兒。
一言一行代表的介是季家。
而且,她還有她的“大事”要做。
青司想着越發沉默,她當年因着婚事,對着身邊的許多事都毫無印象。
前世京城都發生過那些大事來着?
青司正想的入神,卻不期然撞上一堵“肉牆”。
被這一撞,想着心事的青司連連後退,竟然一時不察踩住了自己的裙擺。
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向著身後的地上摔去。
“小心。”
一雙手臂在青司將要落地之時,穩穩的托住了青司的后腰。
青司落地的姿勢驟然一收,發上挽着的金釵倏忽掉落。
就在那金釵將要落地之時,卻被人穩穩的接在手裏。
鬆鬆挽就的青絲乍然披散下來,絲絲縷縷散開的發香,盈滿重樓衣袖。
有風吹來揚起兩人垂落的衣袖袍角,髮絲飄蕩當中,青司有些征愣的看着眼前的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好熟悉……
正在一旁玩鬧的貓兒,默默的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還說沒有趁着自己睡着跑去找百里姐姐,這天還沒黑哪,就抱一塊去了。
“小心些,這邊的路有些不好走。”
重樓將青司扶好,將剛剛接到的那隻髮釵放到青司手裏。
看着手心裏的髮釵,青司這才驚覺自己的髮髻散了。
“多謝。”
青司退後一步,對於面前之人行了一禮,行退間中規中矩而又拒人千里。
“我帶貓兒過來是向你辭行了,山路已經修好,明日一早,我就要帶貓兒下山了。”
青司聞言點點頭,“水月庵的後院裏養着我的馬,你們可以騎着下山。”
重樓聽聞下意識的想要拒絕。
青司道,“山路漫長,即使你不用,貓兒也是用的,你若真過意不去,就當這是我對你昔日救命之恩的報答好了。”
青司說著沒有再多言語,行禮告退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離別是一早就註定的事情。
“怎麼樣?怎麼樣?”見青司離開貓兒顛顛的跑過來。
“百里姐姐是不是捨不得我離開,要我留下來多住幾日?”
重樓摸摸貓兒的頭頂,“看來你很喜歡這裏。”
“當然!”
沒有亂七八糟的女人,也沒有那些整日盯着自己一言一行的師傅。
父親每天陪着自己,蓮姑姑更是變着法的給自己做好吃的,這簡直就是神仙樣的日子。
“高辰,別忘了你的身份。”安逸的生活雖好,可是那不代表可以沉溺其中。
父親鮮少喚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這樣喊自己都是因為自己犯了大錯。
貓兒雙手平伸,抱如滿月在重樓面前行了一記大禮。
“是,高辰知錯。”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留在這裏有什麼錯。
重樓拍了拍貓兒的肩膀。
雖然他年紀還小,可是他既然承了這個姓氏,就註定不能像那些尋常孩童一樣無憂無慮的活着。
被餵養的膘肥體壯的白馬,結束了混吃等死的生活,被人從院中牽出,準備再次去迎接屬於它的風馳電掣。
蓮姑在包袱里裝了滿滿當當的吃的,雖然只短短相處了幾日,但她是真喜歡貓兒這個孩子。
“蓮姑姑,貓兒要走了。”
貓兒小大人似的對着蓮姑告別,眼神卻不自覺的看向蓮姑身後。
百里姐姐從早晨開始就一直都沒有出現過。
看着貓兒這副樣子,蓮姑不由得嘆了口氣。
“小姐不是不願出來與你送行,只是她這人最不喜歡的就是離別。”
離別太苦,別說是貓兒,就連當年夫人落髮出家,她都未曾出門相送。
“我們該走了。”
重樓將貓兒抱上馬背。
“多謝這幾日收留款待,在下銘記在心。”重樓對着面前的蓮姑道謝。
“救你的不是我,帶你回來的也不是我,你不必對我多有感激。”
蓮姑這幾日悉心照顧貓兒這句謝,她當的。
重樓對着蓮姑再次行了一禮,這才翻身上馬。
“父親,我們還能再見到百里姐姐嗎?”坐在馬背上的貓兒期許的看向重樓。
“會的。”
重樓摸摸貓兒的頭頂,京城就那麼大,只要想見到,就總能遇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