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曖昧(1)

每個星期有五天是工作日，兩天是周末。對於普通人來說，一周復一周過得很快。日子可能是以年或月為分隔線。但對於從事審計的人來說，日子是以周為分隔線。一周過去了，可能就必須完成一個小項目，也可能已經從一個城市飛到了另一個城市，過着空中飛人的生活。

這個周末，下一個項目的人遲遲沒有聯繫豆豆。於是，豆豆繼續留在了燃氣公司的IPO審計項目上。在張出納的幫助下，豆豆已經完成了所有銀行存款的工作底稿。這周的工作是發放銀行詢證函。所謂發放銀行詢證函，就是審計師拿着銀行詢證函跟着被審計企業的出納，到各大開戶銀行的櫃枱直接詢證被審計單位的銀行賬戶餘額、被審計單位在該銀行的貸款情況、票據貼現情況等信息。銀行詢證函可以採用郵寄或現場發放的方法。如果開戶銀行與被審計單位在同一個城市內的話，審計師一般會直接到銀行櫃枱進行詢證，這樣回函比較快也有利於降低風險。對於在異地的銀行，審計師考慮到成本與效益，一般會採取郵寄的方式進行詢證。當然，如果那是一個存在疑點或餘額和資金往來頻繁的賬戶，也不排除審計師山長水遠地親自跑去開戶銀行詢證。發銀行詢證函對於新人來說，是件很舒服的工作。因為基本上不用動腦子，還能到外面透透氣，做做運動。但對於一個在各家銀行都有賬戶，銀行賬戶總數超過200的被審計單位來說，這不見得是一件好差事。

周一的一大早，豆豆開始在網上查詢各家銀行的具體地址。因為豆豆要安排一個合理的路線，在最短的時間內發放最多的詢證函。為了減少在每家銀行停留的時間，豆豆準備好了回函信封。到了各家開戶行，只要把詢證函留下，並告訴櫃員確認好詢證函的內容以後放進信封里寄給自己就行了。作為一個IPO審計項目，要向銀行詢證前三年的銀行賬戶餘額。為確保萬無一失，豆豆把上述銀行賬戶的對賬單也帶在了身上。按照豆豆以往的經驗，有些銀行更換業務系統以後，櫃枱是無法查到前兩年的賬戶餘額的。此外，由於銀行業務的數據量很大，通常櫃枱只有當年的數據。為了讓他們在查找的時候提高工作效率，豆豆會把以前年度銀行給客戶的對賬單複印給他們，讓他們根據上面的標識號碼，快速地從備份的業務系統中調出所需的檔案。在方便銀行工作人員的同時，也能讓自己更快地收到銀行詢證函的回函。準備好所有的資料后，豆豆按銀行的地理位置，將行動方案做成了一張表格交給了張出納。好讓張出納提前預約車輛。雖然這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大企業，但在車輛的使用上管理嚴格。不是每一天都有空閑的車輛可供使用。豆豆和張出納只能見縫插針，見機行事。

豆豆坐在會議室里，開始協助Laura做各項費用的審計工作。Eric和Nancy按照慣例，每周一早上都會和財務經理進行簡單的例會。一方面交流審計發現的問題，另一方面尋求財務經理對工作的進一步配合。豆豆和Laura一起抽查客戶的各項費用支出憑證。早上11點多的時候，Eric和Nancy終於回來了。他倆一坐下，就開始討論周一例會的情況。

y蹙着眉頭說：“應付賬款里的一些企業早就破產或者不存在了，這些應付賬款都付不出去了，為什麼客戶就是找理由不大願意作調整呢？我覺得他們的態度很曖昧。其實這樣能增加他們的利潤，按理說他們應該高興才是呀。為啥還在那支支吾吾的……”

Eric微笑着說：“這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幾年的盈利情況很理想，他們的利潤里並不缺這幾個錢。”

y不解地說：“既然他們不差錢，那就更加不好理解了。我開始還在想，他們是不是想少交點企業所得稅呢？確認了收入，就要交稅呀。”

Laura插嘴到：“真奇怪，哪有準備IPO的企業嫌自己利潤太多了？交上點所得稅，利潤多上好幾百萬呢。”

Eric保持一貫的微笑着說：“都說他們不缺錢了，這些都不是主要問題。”

在豆豆的印象中，國企里的人做事一般都很保守，什麼事都是以保險為主，不願意冒太大的風險。“小心駛得萬年船”是他們真實的寫照。他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估計一方面不想自己的調整太多；一方面不想讓上級領導知道自己管理不善，有這麼多陳年爛賬未處理吧。豆豆插了一句話說：“是不是他們不想調整事項太多，影響自己的前途呀？”

Eric說：“這個解釋有點兒靠譜了。和他們的未來有關。”

y說：“你這麼說我就更加不理解了。”

“這些無法支付的應付賬款對於企業來說是一筆潛在的收入。按理來說，應該確認為收入，而且遲早會被確認為收入。你們想想，企業現在為什麼要把潛在的收入放在應付賬款，不馬上確認收入呢。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Eric提示道。

豆豆突然靈光一閃，說：“是不是把它當‘蓄水池’了？”

“嗯，就是！這幾年企業的收入情況很理想，但市場的情況有時候很難估計。如果碰上金融危機或是國家公佈一些不利的政策限制該行業擴張，他們的收入可能會受到較大的影響。那個時候，利潤表就可以利用這些‘應付賬款’進行華麗麗的變身了。”Eric做了一個變臉的動作，自信地笑着說。

y終於明白了，說到：“在判斷應付賬款是否無法支付時，很大程度信賴於管理層的判斷。這麼說，只要他們能自圓其說，就可以有藉口不做調整。”

Eric繼續耐心的解釋到：“是呀。作為一個保守的財務工作者來說，一般傾向於少確認收入，特別是可能存在爭議的收入。被審計單位的管理層，可以利用‘專業判斷’賦予他們的自由度，將這部分利潤存起來，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用。”

y恍然大悟：“我終於明白了。那個財務經理實在是高明呀！怪不得他那麼受領導的器重。”

豆豆發現自己選擇到PED工作真是選對地方了。對於愛學習的她來說，這裏能學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即使從同事們的聊天中，也能長不少見識。身邊的同事真是太優秀了。

但這些優秀的人，並不是一直都這麼一板正經地談工作，談審計技巧或會計準則。審計師的另一面就是“八卦”的代名詞。在臨近午飯的時候，大家會開始放鬆一下，這個時間是八卦消息曾幾何速度傳播的時候。除了講公司同事的八卦，大家也會聊自己的近況，家人或朋友。對於剛剛新婚燕爾的Nancy來說，字裏行間少不了她親愛的老公。而早已成家的Laura也經常會談起自己“訓練”有素的老公。Laura的老公，每天都會定時地給她“請早安”、“請午安”、“請晚安”。其實就是每天至少能聽到他老公打來三次電話。聊天的時間不會很長，但每天定時就會有電話。據說是因為這幾天他老公在外地出差，所以請安的次數才會這麼頻繁。豆豆只能異常配服Laura，能把老公教導得這麼“好”。豆豆也很羨慕這兩位姐姐每天都這麼幸福和甜蜜。受她們好心情的感染，苦悶的IPO審計工作也變得不那麼辛苦了。和大家相處的時間久了，豆豆發現自己偶爾也會變成他們談話的話題。這天中午，大家吃完午飯回到會議室里休息，閑聊又開始了。

y和Laura這兩個幸福小女人，一如往常地把自己的老公掛在嘴邊。Eric和豆豆根本插不上話。在這兩個女人聊得非常痛快之際，看到兩個插不上話的同事，開始關心起他們來了。Laura突然很關心地問道。“豆豆的男朋友也在深圳工作嗎？”這個提問方法極具技巧，不讓人反感，卻能套出她最想知道的內容。審計師呀審計師，已經將審計提問技巧融合到生活當中啦。

豆豆還沒意識到Laura在套她的話，隨口就說了一句：“我還沒有男朋友呢。”然後，繼續玩她電腦里的小遊戲。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兩個熱心腸的女人正相視而笑，盤算着……

Laura開始很幸福地講起她的老公，然後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和我老公結婚的時候，就象豆豆這麼大。我老公那時候就和Eric的年齡差不多。”

y也開始加入Laura的話題：“其實男的比女的大個五、六歲是最佳組合。”

豆豆心想，這關我什麼事呀。為什麼要將自己和Eric相提並論呀。豆豆當做沒聽見，但這兩位“好心”的姐姐似乎並沒有放棄她們的“八卦紅娘”工作。

Laura開始更直白撮合：“我覺得小豆豆和Eric都挺優秀的，你們倆真應該考慮一下……找個朋友啦。”

“是呀，在適當的年紀做適當的事。錯過了，以後可能就回不來了。”Nancy在一旁打着邊鼓。

Laura看豆豆和Eric都不說話，又開始指名道姓地說：“我和我老公一起的時候，也就象豆豆和Eric的年齡差不多，當時也覺得好象太早結婚了。後來發現，其實感情上早點穩定，會大大提高生活的幸福感……”Laura反覆地將豆豆和Eric的名字代入到她的幸福婚姻中。語不驚人死不休。

豆豆繼續裝做沒聽見，此刻她除了尷尬，還是尷尬……她在心裏企求着這兩個女人放棄這個無聊的想法，她可從來沒想過對自己的頂頭領導有什麼非分之想。那個高不可攀的大哥……雖然十分優秀，但很有自知之明的說，應該和自己沒什麼交集。

Eric平時一臉的嚴肅與正經，但此時此刻，他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尷尬起來。此時，他的手機正好響了，幫他打破了這個尷尬的場面。

豆豆開始的腦子開始高速運轉，努力地想出一個解決方案。Laura姐姐的好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今天她從私底下說說，變成了放在枱面上來討論。豆豆回想起，前些天從客戶飯堂走回會議室的路上，Laura已經將Eric的年齡、學歷、家庭狀況、個人喜好向她介紹了一番。還反覆地誇他是個好男人。豆豆一邊在尋找解決方案，一邊在心中吶喊：“沒有男朋友又怎樣，我是‘剩女’我怕誰？”其實那個“誰”就是亂點鴛鴦譜的熱心同事們。

經過高速運轉后，豆豆突然想起了Eric的年齡。沒錯！突破點就在這兒。一個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理由就這樣誕生了！

為了防止中午的尷尬場面再次發生，在和Laura一起下班的路上，豆豆準備主動擺脫這一僵局。一路上，Laura仍舊鍥而不捨地對豆豆說：“豆豆，你考慮一下吧。其實Eric真的挺不錯的。你們兩個都單身，而且還挺般配的。”

豆豆就知道這種事情還是會發生，她悄悄地對Laura說：“Laura姐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呢……年齡不是很對呀。”

Laura感到很奇怪，說到：“不會呀，我和我老公也是差五歲的。”豆豆回答道：“我們差六歲呀，在廣東差六歲的人相衝，不適合結為夫妻。Eric也是廣東人，他應該也是知道的。我們的父母應該都不會贊成的。”

Laura想了想說：“哦……這個我聽說過。原來你比同級別的同事還小一歲呀？”

豆豆笑着說：“是呀，我讀書比較早。”

“那也是，如果家裏人有忌諱的話，還是要尊重他們的想法。”Laura點了點頭。

“就是，就是。所以，以後你不要將我們相提並論了。這樣產生誤會就不好了。”豆豆也使勁地點着頭。

Laura笑了笑說：“唉呀，多可惜呀！不過也是。放心吧，以後我和Nancy都不這麼說了。”

聽完Laura的話，豆豆心裏終於舒了長長的一口氣。為了發泄內心的鬱悶，豆豆約了三個女同事，一起去唱K。讓自己的鬱悶消失在鬼哭神嚎的歌聲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