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兔死狐悲
自從憐嬪與佟家扯上關係,佟老夫人便知道佟家已經被扯進了這趟渾水裏。但憐嬪與姜氏都是死無對證,皇上又素來視佟家為眼中釘,此次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後來突生驚變,太子驟逝,安王遇險,元和帝醒來,佟家更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如今朝堂上只剩下佟文光還能說上話,卻是太子黨羽。
佟文光正是扶持太子遺孤上位的群臣之首,起初對寧王尚且未放在心上,後來見皇上不但對寧王越發倚重,更有意立六皇子為儲君。
此時佟文光方才驚覺不對,如今六皇子就養在如嬪膝下,豈不是如嬪與寧王母子的傀儡。寧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佟文光哪裏還坐的住。
而後以佟文光為首的太醫舊黨,紛紛對寧王暗中傾軋。但凡寧王提議,必然遭到其反對,久而久之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爭鋒相對。
佟文光是失了太子這個主心骨一時亂了分寸,分寸大亂時必然會授人以柄。如今正是春耕時節,朝廷的種子要一層層派發下去,此乃關乎民生大事。
寧王為幾個去年受災的州縣請命,撥放賑災銀兩,否則百姓們溫飽不足如何耕種。但佟文光卻言之鑿鑿寧王是沽名釣譽,若各地聞訊效仿朝廷豈非要厚此薄彼。
因佟文光一派朝臣竭力反對,此事作罷,不想當地災情嚴重,一個冬日過去已是餓浮遍地。無數百姓因偷食春日的耕種鋃鐺入獄,一時間民情激憤,竟險些揭竿而起。
釀成如此大禍,正好給了元和帝由頭,當即便拿佟家開了刀。佟文光被革職流放,佟家更是抄家充入國庫,雖未傷人性命,但誰都知道佟家敗了。
白嫣然從朱玲口中得知消息時方才喝過湯藥,眉頭皺的越發緊,連蜜餞都忘了吃。皇上忌憚佟家多年,卻始終沒有徹底動起根本,如今這般雷厲風行反倒讓人不安。
季凌雲倒是早已得到了消息,同白嫣然道:“自從父皇將母后遷至行宮之時我便猜出來了,父皇不是這般糊塗之人。父皇此時讓母后避入行宮,也是為了不讓母后左右為難。”
白嫣然點頭,又看向朱玲問道:“佟家如今如何了?”
正所謂樹倒獼猴散,從前熱熱鬧鬧的佟家一夕之間冷清了下來。從前死皮賴臉不肯搬出老宅的大房二房都收拾好了家當,約好了來同佟老夫人辭行。
佟老夫人當家做主這麼多年,餘威猶在,即便兩個兒子心中有怨氣,真到了母親跟前還是矮了一截。
佟家大爺和二爺互相使眼色,最後是佟家大夫人忍不住先開了口道:“娘,如今家裏的情形咱們也都清楚,這一大家子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們大房就不給家中拖累了,這就搬出去住了。”
佟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兩個兒子兒媳,對老二問道:“你們呢,也是一樣的心思?”
佟家二爺忙道:“對對對,娘,兒子都年紀一大把了,就不給娘和三弟添亂了,還是搬出去住的好。”
佟老夫人不冷不熱的問道:“搬出去,搬去哪裏住?”
佟二夫人囁嚅道:“雖說二爺和家裏的賬目都被抄走了,但還有我娘家陪嫁的一處宅子,雖比不上家裏,但也是能住人的。”
佟大夫人忙跟着道:“對,我娘家的陪嫁里也有一座宅子,雖然不大,但我們這一家四口勉強還是能擠的下的。”
佟三夫人終於忍不住罵道:“什麼娘家的陪嫁,就你們那娘家能給什麼莊子陪嫁,分明是大爺二爺在外頭的私產。
如今文廣還不知在哪裏受苦呢,你們便急着跟家裏撇清關係,你們還是人嗎!”
朝廷抄家抄的是佟府,若非大房二房沒有分家原本是不會被殃及的。但兩人在佟老夫人手下多年,又不是親兒子,自然有些心眼,多多少少都有些私產,如今就怕老夫人讓他們都交出來,這才急着要走。
佟大爺被戳着了痛楚,這就不樂意了,指着佟三夫人道:“弟妹,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如今佟家遭此大難還不都是因為文廣,要不是他惹出來的禍事家裏怎麼會變成這樣!”
佟二爺也道:“三弟,你好歹也管管弟妹,總要有個長幼尊卑,教不好兒子連累了一大家子不說,哪有這麼跟哥嫂說話的!”
佟三爺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聞言也瞪着眼睛道:“什麼叫教不好兒子,這些年來你們明裡暗裏沾了文廣多少光,現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眼看着三個兒子吵成了一團,佟老夫人面色越發陰沉,突然一摔茶盞,驚的眾人齊齊後退,一時寂靜。
有丫頭手腳利落的進來收拾地上的碎片,彷彿聾了啞了不聽不看。很快又奉上了新的茶盞,而後便又默默退到了門口。
佟老夫人冷冷看過大房二房的,只看的幾人心中一陣發涼,才冷笑道:“怎麼,覺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就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魚?”
佟大爺訕笑道:“娘,瞧你這話說的……”
佟老夫人不聽他廢話,直接道:“老大家的,前年你家裏那個不爭氣的不肖子打着文廣的名頭,收了人家的錢卻不辦事,後來險些鬧到大理寺去,是我給兜的底,你還沒忘吧?”
佟大爺如同被人兜頭一盆冷水,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閑,磕磕巴巴道:“娘,那也是你的孫子,一家人還提這些幹什麼?”
佟老夫人不為所動,又看向佟二爺,說道:“老二,去年你去給陸大人賀壽,酒後強迫了陸大人的一個妾氏,逼得那妾氏不得不跳了河,後來也是我給你善的后,你可還記得?”
話一出口本來還穩作壁上觀的佟二夫人也炸開了,揪着佟二爺要個說法,佟二爺當真是捅了馬蜂窩,一時間自顧不暇。
佟老夫人又是端起茶杯重重落在桌上,屋子裏的眾人都是心頭一震。佟老夫人不咸不淡道:“早說過了你們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離了我哪裏還有活路。如今家裏雖然一時遇到了難處,但只要一家人齊心協力自然能夠共渡難關。”
說罷她便閉上了眼睛,淡淡道:“行了,都下去吧,我乏了要歇一會兒。”
老大老二怎麼也沒想到佟老夫人竟然還留有後手,如今把柄捏在人家手裏,只能任人擺佈,最終不甘心的出去了。
佟三爺和三夫人雖然鬆了口氣心裏覺得痛快的同時又不禁不寒而慄。不知自己是不是也有把柄捏在老夫人手中。竟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來。
待腳步聲都遠去,佟老夫人這才長長出了口氣。外頭的丫頭進來添茶,老夫人嘆了口氣喃喃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若是我再年輕個十歲,如今……”
話未盡便是一陣咳嗽聲,佟老夫人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壓一壓,全然沒有察覺到一旁丫頭的灼灼目光。
人一上了年紀便不能傷神,老夫人想着事情當真睡了過去。只是不想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後半夜,再睜開眼睛時身邊還候着那個丫頭。
佟老夫人睡前喝多了茶水,此刻想要起來方便。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她急得想要開口說話,口中卻發出“咿咿呀呀”聲。
這廂佟老夫人急得滿頭是汗,身旁的丫頭卻睜着一雙眼睛靜靜的看着她。好半晌那丫頭才有了動靜,她開口說道:“老夫人,你已經老了,以後就這麼安享晚年也不算是壞事。”
聽她開口佟老夫人更為驚駭,因為這丫頭分明是個啞巴。然而更驚駭的還在後頭,那丫頭伸手在臉上摸索一陣,竟然把臉掀了起來,露出下面一張更熟悉的臉。
佟老夫人驚的眼珠亂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那丫頭掀開人皮面具,底下赫然是姜氏的臉!
姜氏就這麼靜靜的看着佟老夫人,平靜的說道:“當年我原是與人定了親的,可三爺瞧上了我,藉著酒勁強要了我,可沒想到我竟然有了身孕。
三爺要納我為妾,你怕未過門的三夫人不願意,便將我放在你身邊侍候。後來我有了玲兒,三夫人也有了三少爺,你便把我指給了朱永。”
話到這裏她緩緩湊近,看着佟老夫人驚恐的臉冷冷道:“老夫人,你毀了我的一輩子,我便毀了你一輩子的心血。你這一輩子作惡多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往後餘生便好生懺悔吧。”
佟老夫人中風的消息傳到元和帝耳中時也是一愣,隨即問道:“可打探清楚了,當真身不由己口不能言了?”
福安點頭道:“佟三爺把京中的大夫都請了個遍,誰也沒法子。佟家大房二房和三房大吵一架便從佟家老宅搬走了,佟家這是徹底散了。”
元和帝冷笑一聲,並未再多言。外頭有宮人進來通傳,說夏嬪拿了羹湯來看望皇上,元和帝看了福安一眼,轉而對那宮人道:“讓她進來吧。”
夏嬪紅光滿面的進來了,今日她剛晉封了嬪位,轉而太醫便診出了喜脈,正是雙喜臨門,豈能不春風得意。
她行了禮,親手接過羹湯端過去。福安伸手接了過去,吹了吹才遞到元和帝手中。元和帝接過後隨口說道:“你如今已經是嬪位了,按照位份該自己做一宮之主了,你可有想要的宮殿?”
夏嬪喜上眉梢,口中卻道:“妾身都聽皇上的,皇上說什麼都好。”
元和帝聞言喝了兩口羹湯,淡淡道:“既然如此,便也不必特地鋪張了,憐嬪的採薇軒還空着,朕便給了你。”
夏嬪笑容一僵,委屈道:“皇上,那地方晦氣,妾身怕要做噩夢,皇上還是另給妾身指了宮殿吧。”
見元和帝不為所動,夏嬪覷着神色道:“其實妾身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皇上,早起妾身身子有些不適,便請了太醫來,太醫說……”
話到此處陡然成了一聲驚呼,只見元和帝突然口鼻滲血,整個人直挺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