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言疏憤憤道:“是啊。這姓劉的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他們如今也算是遭了報應,劉老漢後來被柳新的鬼魂嚇瘋了,他們家也鬧了個家破人亡,真是活該。”
傾栩卻難過極了。倘若不是這劉老夫人亂嚼舌根,柳新和花惜或許能白頭到老。
言疏安靜了一會兒,有些惶惶地問傾栩:“我剛剛沒有跟花惜提這事,你覺得,對嗎?”
傾栩道:“就算花惜知道了,也是徒增悲傷。倒不如讓這事過去吧。”
言疏連連點頭。
二人未走多遠,竟遇到了阿雀。
阿雀面上稍有憔悴,看見他們,開口沙啞地道:“她還好嗎?”
言疏怔道:“你問......誰?”
阿雀苦笑:“還能有誰。”
傾栩滿心的詫異,不可置信道:“你還記得她?”
阿雀道:“記得。”
“可是,可是花惜不是說給你訣情玫瑰了嗎?”言疏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難道你沒聞那花嗎?”
“聞了。當著她的面聞的。”阿雀神色如常,從懷裏拿出那朵潔白的訣情,“這是我聞過最沁入心脾的香氣。”
傾栩困惑道:“可是......你都還記得?”
“對,我都記得。”阿雀看着迷惑的二人,輕聲道,“我也是聞了才知道,原來訣情,不能消除真正的愛意。亦或是說,訣情只能消除人們心中的那些細微的好感,但它的香氣,不能讓真正的深情消散。”
須臾間傾栩想到了什麼,捂住了嘴巴。
言疏也面露沉色,道:“所以,你假裝自己已經忘了,離開她,是為了讓她以為你不再愛她了,這樣她才能安心。”
阿雀沒有回答,只是執意道:“你們還沒告訴我,她怎麼樣了。”
言疏道:“你放心吧,她現在挺好的,那些衷情玫瑰又重新長起來了,她不會再尋死的。”
阿雀低聲道:“那便好。”
言疏見他不再說話,想了想又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阿雀微垂着眸,半天不說話。言疏也不好再過問,胡亂打幾個哈哈,不再提此事。
阿雀沒有再多談,輕輕向他們道了別,轉身欲離開。未走幾步忽又想起什麼,將那枝訣情玫瑰小心翼翼地再次取出,回過頭看着言、傾二人,目光溫柔而苦澀。
“這枝訣情,我不需要了。留在我手裏也是糟蹋了,不如,給你們吧。”
言疏沒伸手接,只是道:“我記得,花惜可以感受到她澆灌出的每一朵花。”
阿雀微笑:“我知道。這也是我接下來要繼續的決定。”
言疏道:“你想好了嗎。”
阿雀點了點頭,將手裏的花輕輕放在言疏的手心。
言疏神色複雜,一直看着阿雀遠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低下頭,端詳着手裏的潔白的玫瑰花。
“傾栩,你說......”言疏轉頭欲問,卻看見一直沉默不語的傾栩眼裏不知何時噙滿了淚。言疏全然不知何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這枝玫瑰,原來不能消除真正的愛意。”傾栩抬頭看向言疏,神色哀傷,顫着唇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言疏一愣,立刻反應過來,疾聲道:“柳新當時已經......”話還未完,他卻自己停下了,似乎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難道,柳新對花惜的愛......”
“不。”一滴清淚終於從傾栩眼角飛快地滑落。“柳新當時,一定沒有忘記花惜。他聞了香味之後,一定會像阿雀一樣,發現自己並沒有忘掉這份愛意。”
“可是......他如果沒有忘,那他為什麼會願意去投胎了呢?”
“因為,她要他離去。”
言疏心頭一顫,倏然間明白過來,輕聲道:“只是因為她要他走,所以,他才走了?”
傾栩點頭。
我本不願離去,但如果這是你對我最後的請求,那我甘願離開。
為了你。
離開了盛儒鎮,二人的興緻都不太好。
言疏把衷情和訣情都仔細地收在了白玉佩里。傾栩一路上不怎麼說話,這倒是和往常也差不多,但言疏也不怎麼說話,這就很反常了。一直到他們走了快一個時辰,回頭已經看不見盛儒鎮了的時候,傾栩才忽然開口道:“言疏。”
言疏低低地嗯了一聲。
傾栩道:“你說,阿雀會去哪裏呢?”
明明答案已在心頭,卻想聽聽他的回答。
言疏轉頭看她一眼,又轉回去看着前方的路,笑道:“能去哪裏?去他想去的地方唄。”
傾栩瞭然。阿雀告別時她看見了,他走的方向,是花田。
言疏盯着遠處快要落下的夕陽,懶懶地伸了個腰,將雙手交疊在腦後,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傾栩。”
傾栩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覺得,阿雀有機會嗎?”
傾栩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是花惜。我如何知道呢。”想了想又道,“不過,花惜應該不會和阿雀在一起吧。我想。”
言疏偏頭道:“為何?”
傾栩正色道:“花惜對阿雀的感情,只是親人間的情意吧。她看他時的眼神,和她看向柳新時的眼神全然不同。”
“可若是......若是他一直陪着她呢?在柳新已經離開了之後,在花惜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的時候,她有沒有可能,也會回過頭,看阿雀一眼呢?”
傾栩怔了一會兒,誠然道:“世事無常,又有誰會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呢?無論如何,還是希望他們都能好好的吧。”
言疏不再多話,盯着遠處那抹燒得通紅的殘陽,好半天才道:“傾栩,若我一直陪着你,你會忘了從前在你心裏的那個人嗎?”
傾栩腳步一頓。
言疏向前幾步後方才停下,他回過頭,看見傾栩站在原地,微愣地望着他,道:“何處此言?”
“記得剛遇見花娘時,你看不見衷情玫瑰,還說,你原以為你早已心有所屬,如今看來那並不是情意。”言疏忽然笑了笑,“老實說,我那時心頭好生不悅,以為你指的是我。可我後來又仔細想想,怎麼會是我呢。你我相識不過一月有餘,你又是這麼呆的性子,怎麼可能會覺得對我有情意呢。”
傾栩呆了一瞬,蹙眉反駁道:“我何時成了這麼呆的性子??”
言疏含着笑注視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暖意:“你心裏,有一個人吧?一個在你心底待了許久許久的人,久到你自己都以為,你愛他。”
傾栩眨了眨眼睛,沒點頭也沒搖頭。
言疏悄悄地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我知道你心裏有一個人,可是沒關係。我只想問你,倘若我一直陪着你,你會看得見我嗎?”
那雙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傾栩,幾乎要望進她的心裏。
傾栩心神幾乎有些恍恍然,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道:“那個人,在我很小的時候,曾救過我的命。我不記得他的樣子,卻莫名的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倘若我再見到他,我想我一定能認出他來。”
言疏努力壓抑住語氣里的急意:“所以,你要一直等着他嗎?你知道他在哪裏?”
“不。自那一別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傾栩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或許於他而言,我只是萍水相逢之人,可於我而言,他是救命恩人。”
言疏又道:“那你......”
“原本我確實以為,我對這個人的情感,是愛意。”傾栩打斷他,認真解釋道,“但如今,我很清楚這只是因為救命之恩而產生的感激。”
言疏心底稍安,看着她繼續向他解釋,語氣不急不緩一本正經,卻讓他莫名地覺得,好可愛。
“言疏,我曾以為這種感覺,與晉陳和宇文洺之間的那種感情相似。他們起初也只是救命之恩,後來就變成了不一樣的情意。可,我和那個人,不會是這樣。”
“要是你找到他之後發現他長得很好看,那就說不定了......”言疏嘟囔道。
傾栩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麼話。這世上有幾個人的容貌能比得過你。”
言疏一聽樂了,湊過來喜滋滋地問:“你真這麼覺得啊?”
傾栩點點頭,補充道:“雖然我也見過幾個比你好看的,但不可否認你的容貌還是很出眾的。”
言疏笑容微微收斂,故作生氣的樣子乾巴巴地“哦”了一聲,回過頭繼續向前走,嘴角卻不可控制地向上揚起來。
此時,他已全然忘記最初的問題還沒有解答。
天氣一天天轉涼,二人一路向北而行,終於在入冬之時到達了京城。
“總算到京城啦。”言疏搓了搓手,充滿期待地站在城門口,笑道,“這下不用委屈我們的肚子了。”
傾栩站在他旁邊,聞言抬頭看他,亦笑道:“我們這一路上吃的都是你從盛儒鎮帶走的東西,不都是你精心挑選過的嗎,你還覺得委屈了?”
言疏嘿嘿笑道:“連着吃了十多天,自然也覺得膩了嘛。”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了摸傾栩的衣袖。
傾栩迷惑道:“你這是做什麼?”
“衣服太薄了。”言疏正色道,摸完傾栩的衣袖后順勢悄悄握住了傾栩的手,“現在已是冬天了,我們去買些厚的衣服吧。”
傾栩卻不想浪費錢,鬆開他的手道:“不必了。我不覺得冷。”
言疏修長的手指蜷了蜷,又握住傾栩的手,道:“不必擔心錢財,我還有很多。再說了,你在盛儒鎮賺的銀子不也一點都沒花嗎?留着做什麼,該用還是得用啊。”
傾栩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道:“你又偷看我的想法。”
言疏閉口不答,左顧右盼時正好看見一家裁縫鋪,頓時興高采烈道:“哎,傾栩,走!”
傾栩還是想着沒必要,便想縮手,一時間兩人竟還輕輕地拉扯起來。
就在這時,二人背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這大庭廣眾的,拉拉扯扯的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