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傾栩和言疏又來到了夭山。不過這回是白天,沒昨晚那麼詭異可怖。

言疏是萬般不情願的,不過傾栩執意要來,他只好委屈巴巴地跟着。

倒不是傾栩向來喜歡多管閑事,要是放在以往千雲觀里,無論是哪個師姐毀容還是哪個師妹墮胎她都沒有興趣去聽一聽。不過這回畢竟事關自身,而且那棺材總讓她想起童年的那些往事,陰影在心頭徘徊不去,她決定還是去弄明白這件事。

白天裏的夭山也依舊沒有什麼人,整片山坡上都是樹林,即使有些許陽光也陰翳斑駁。二人漫無目的地找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找到。

言疏懶懶地叼了根不知是什麼草但絕對不是狗尾巴草的東西,拖着聲音道:“傾栩啊。”

“嗯?”

“別找了,待會莫扯到傷口了。回去養傷吧,傷好了咱就趕路了。”

傾栩執着道:“我想再找找。你若累了,便先回去吧,我儘快回來。”

言疏沒再多話,默默跟在她後面。

也不知走到了哪裏去,傾栩走得腿上有些疼了,有些搖搖晃晃,走在後面的言疏正欲上前扶她,就見她打了個滑,然後成功地從一個坡上滾了下去。她立刻抱緊膝蓋縮成一團,咕嚕嚕順坡而下,最後“咚”的一聲撞得停下來。

傾栩撞得眼冒金星,又裂開了些傷口,一時間痛得爬不起來,就乾脆躺下來攤平身子。

言疏在不知哪處遠遠地大喊:“傾栩!”

傾栩:“哎。”

言疏:“傾栩啊!!”

傾栩:“哎。”

“傾栩啊啊啊!!!”

傾栩:“......”

既然他聽不見,她也喊不出更大的聲,就乾脆不答了。喘了兩口氣,她試着翻身起來,這才注意到剛剛她撞上去的居然就是那口漆黑的棺材。

這倒是歪打正着。

傾栩又緩了一會兒,慢悠悠爬起來,靠近仔細看。

這是一口很大的黑色棺材,什麼木料傾栩看不出來,但聞得到淡淡的香味。棺材面刷得油亮,黑得發光,數顆紅色的鐵釘將棺蓋死死地釘好,似乎生怕裏面的人跑出來。棺材很安靜,裏面沒有掙扎的聲音。

傾栩繞了幾圈看了半天,忽然反應過來她如今什麼都做不了。

想要打開棺蓋吧,釘子已經釘死了:想劈開棺材吧,她修為大折,身上又沒什麼武器,佩劍也早就被掌門繳了不知扔哪裏去了;想把棺材拖走吧,她又一身傷,根本沒力氣帶走。

如此一想真是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傾栩長嘆一口氣,一屁股原地坐下。

一身的道袍已是滾了一身灰土,更何況先前還經歷過火刑,早就是要破不破了。要不是傾栩先前努力洗乾淨又笨手笨腳地補了補,恐怕這道袍是早就見不得人了。

怎麼就落得這個狼狽不堪的下場了。她又是好氣又是想笑,結果扯到了傷口痛得眼冒淚花。

言疏沒費多久就找到了傾栩,見她坐在地上目光無神地發獃,便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道:“怎麼,摔得爬不起來了?”見她臉上似有淚痕,他嚇了一跳,忙道:“怎麼了,摔疼了還是嚇着了?”

傾栩搖搖頭,手撐着地要爬起來,言疏連忙扶她。

傾栩站穩后指着棺材道:“所幸還是叫我撞上了。”

言疏無奈嘆道:“果真是實實在在地‘撞’上了。”

傾栩點點頭,道:“可否背一下。”

言疏走到她面前,蹲下道:“上來。”

傾栩道:“我是叫你把棺材背起來。不是背我。”

言疏震驚:“......你說什麼?”

傾栩理所當然道:“背回去再研究啊。可惜我現在有傷背不動,不然我就自己來了。”

言疏幾乎要石化在原地:“難不成你從前真這麼干過?”想想傾栩低頭背着一個大棺材在路上走......言疏心中不由升起几絲憐惜。

所幸傾栩擺擺手道:“棺材倒沒有,不過我背過墓碑和屍體。”模樣居然還有幾分小得意。

言疏無語片刻,看了看那棺材,又看了看傾栩,目光在她傷處停留片刻。他走到棺材旁邊,隨意用單手拍了拍棺面,就轉身向傾栩攤手道:“太重了。我搬不動。”

傾栩:“......你,能否用兩隻手試一試?”

言疏無賴道:“不行呀,我只背得動你。”

傾栩軟磨硬泡片刻也沒用,想了想又道:“那你把棺蓋打開。”

言疏本來想哄完她就背着她走算了,聞言納悶極了:“你怎麼就覺得我打得開呢?嗯?我在你眼裏就這麼高大威猛嗎?”

傾栩反問道:“你那天救我的時候不是一隻手就把我從火里提出來了嗎?而且另一隻手還擊敗了其他所有人啊,你不厲害誰厲害?”

言疏語塞半天,找不出頂回去的話,癟着嘴道:“好嘛.......我厲害就是了。”默了一會兒又不解,“可是你為什麼就非要管這件事啊?見義勇為,捍衛正義?可是你自己都這樣了。傾栩,不是我多嘴,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護好你自己,這個閑差事,你還是別管了。”

傾栩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我只是看這棺材,想起我小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我關了一夜,第二天才被師兄抱出來,被抱出來時就想,要是以後遇到了像我這樣的倒霉鬼,一定要救他出來。”

言疏聽了默了一瞬,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卻不想她突然定定地看着他道:“言疏,你多次勸我不管此事,到底是因為嫌此事太麻煩,還是因為你知道如果我再管下去,就會發生什麼?”

言疏愣了愣,倏然間笑出聲,伸出去想要拍她肩的手改捏在她臉上,哈哈道:“你呀你,怎麼到現在還提防着我呀?啊?就不怕我傷心嗎?”

傾栩也笑了,輕輕撥開在她臉上作亂的手,道:“沒辦法。你太厲害了嘛。”

一個法術高強不知底細的人常伴左右,不得不防啊。

言疏知她心中任由防備,不免有點氣餒,露出被看破了的神情,嘆着氣遺憾道:“好吧,我承認我看得透點東西,先前不說是不想管閑事。既然傾栩你要我說出來,我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啦,不過先說好,別的事我一概不知的。”說得像和夫子討價還價的學生似的。

傾栩頷首道:“願聞其詳。”

言疏走到棺材面前,伸手拍拍棺材,道:“就是這裏有問題唄。”

傾栩不解:“棺材有什麼問題?我方才看了半天,沒發現什麼呀。”

言疏道:“棺材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普通的棺材。不過嘛,”手在某處一點,一根血紅的鐵釘連根拔出,被他捏在手裏,“這鐵釘可是大有來頭啊。”

傾栩疑惑地接過來,一看便瞭然了。鐵釘的釘身上雕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在鮮紅的釘子上顯得猙獰。

言疏又幾下子把棺材上的鐵釘都弄了出來,問:“這是你們道家的符文吧,你看的出來是什麼嗎?”

傾栩道:“是用來封印妖邪的咒文,但不會致死,只會使被封印的妖邪妖力大減。”

“哦?道家還有這麼溫柔的法術?”言疏諷道。

傾栩絲毫沒察覺到他的冷嘲熱諷,翻來覆去看那釘子,百思不得其解道:“可......這咒符雕得極丑,還雕錯了幾處。”

“哎,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樣是優秀的仙師呀?尋常的凡夫俗子,偶爾雕錯幾處也正常嘛。”

“不對。”傾栩蹙眉,“這不像是不小心雕錯了,倒像是依葫蘆畫瓢,仿造出來的,雕得根本不像。應該不是我道家的人所為。”

還有一句傾栩沒說,要是做道士的把咒文畫成這樣,沒把掌門氣死也被掌門打死了。

言疏挑了挑眉,有點小驚訝:“鐵釘上雕得這麼小,這你都能看得出來?”

傾栩回他一個苦澀的微笑:“自我十三歲起,每次下山捉妖都得畫這種符,畫了幾千遍,想忘都忘不掉了。”

言疏頓時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收好了鐵釘,傾栩上前幾步,要把棺蓋掀開。言疏攔住她,微一勾唇,道:“你確定要打開?”

傾栩神色從容道:“最多不過是妖邪罷了,無需擔心。”從小到大,什麼可怕的難纏的妖怪沒遇過?

言疏哼了一聲,替她一把掀開了棺蓋。

二人探頭看向棺材裏面,都怔了一怔。

漆黑寬大的棺材裏,躺着一個身子小小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穿着青色的碎花小裙子,扎着小巧的雙平髻,臉蛋瘦削,雙目緊閉,雙唇發白,額頭上全是淤青。兩隻細胳膊規規矩矩地擺在兩側,雙腿緊緊相貼,兩隻赤裸的腳丫慘白而瘦小。

棺材裏沒有猙獰的妖怪也沒有可怖的鬼怪,而是一個瘦小的孩子,這是傾栩萬萬沒有想到的。

顯然言疏也驚呆了,不可置信道:“那個晉陳,居然用棺材和咒文來封印一個小孩子?”

傾栩探了探小姑娘的鼻息,又摸摸她心跳,聲音低低地道:“早死了。”又把棺蓋推回來,蓋好。

言疏詫異地眨眨眼,正要問,傾栩拉着他走到一邊,輕聲道:“這孩子不對勁。”

這孩子明明昨晚還在棺材裏掙扎過,撞得棺蓋咚咚直響,想來當時也還是活蹦亂跳的,可剛剛傾栩摸了摸她的身子,屍體僵硬微微發綠,根本不像是昨夜才死的,倒像是......

“倒像是什麼?”言疏突然問。

傾栩嚇了一跳,鬆開他的手道:“你......如何知道我在想什麼?”

言疏道:“你先說,那孩子像是什麼?”

傾栩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像是已經死了許久的。”

言疏道:“我也覺得是。可這怎麼可能呢,她不是昨晚還......”

言疏還未說完,倏然被“咚咚”幾聲打斷,二人齊齊回頭,就見那棺蓋猛地被掀開,那小姑娘雙目圓睜,從棺材裏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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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自早醒儂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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