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相思積歲月(9)
養傷的日子單調卻悠閑,除了腿腳不便,陸勝男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沒有什麼不好。然而隨着秋葉泛黃,陸勝男對陸海升的擔憂日益增長。那個固執的男人啊,無論她怎樣心急火燎地催促他回來檢查做化療,陸海升卻總是在電話里輕笑着說,勝男,人各有命,你別太擔心。
而她的腿傷,卻使得她沒有辦法回去將陸海升帶回來,再是怎樣心急如焚,也只能按下那些心中的焦慮,窩在家裏養傷。
微有波瀾,這樣安靜養傷的日子,也算得上歲月靜好了吧?陸勝男有時候會忍不住想。
倘若不是江景燁忽然到訪,陸勝男都差點兒忘記了這個男人。
九月中旬了,陸勝男已經可以扔掉拐杖緩慢行走。江景燁踩着夕陽而來,臉上有着疲憊,看着陸勝男卻不發一言。陸勝男握着茶杯,茶葉在水中沉浮,清亮的茶湯看着就賞心悅目,他不說話,她也覺得無話可說。
“呵,”江景燁輕笑一聲,支着下巴看着她,“陸勝男,你就不好奇我來找你做什麼?”
“好奇害死貓。”
“那是不是是個男人來敲門你都這樣毫無顧忌地讓他進來?”
陸勝男一噎,抬頭看着他:“如果對方也像你這樣有錢有勢還長得這樣風騷的話,我想大概是個女人都會歡欣雀躍地給你開門的吧。”
“嗯,有道理。”江景燁竟然一本正經的點頭,“看來,錢果然是個好東西嘛。”
陸勝男只覺得心塞,可是直覺江景燁這樣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無論好事壞事,總之會與她有關,又或者,與江景白有關。
無論是她自己,還是江景白,她都無法漠然視之。
人總是有軟肋吧,陸勝男暗自想了想,卻又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有所牽挂,生活才會顯得真實。她又不是峨眉山上的師太,怎麼能無欲無求?
江景燁看着顯然已經走神的陸勝男,有些好笑,卻又覺得新鮮。這麼些年來,他好似都沒有再遇見過和自己說話時會走神的人了,尤其是女人。
往事總是不堪回首,江景燁拋開心裏那些凌亂的思緒,又換上漫不經心的模樣:“江景白訂婚宴上我拿來的禮服,是不是該物歸原主了?”
陸勝男從飄忽的思緒里回過神來,擱下茶杯,看着江景燁,直言不諱:“我自認自己不算笨,可是這麼久了,依然想不明白,江大少爺讓我穿着和陳默一模一樣的禮服去訂婚宴現場是幾個意思?我和你無冤無仇的……”
是了,這件事她百思不解,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也一直沒找到機會問一問江景燁。凡事總有前後因果,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江景燁微微一愣,隨後又笑了起來:“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想成全你,讓你去搶親啊。”
這樣荒誕不羈的理由,陸勝男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信你都有鬼。”
室內忽然又安靜下來,江景燁只是懶懶地靠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沉默不語,陸勝男有那樣一瞬間的錯覺,這樣的江景燁,那樣的哀傷幽寂。
“陸勝男,你有沒有做過特別後悔的事情?”良久,江景燁忽然開口,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來。
陸勝男放鬆了身體,每每面對江景燁的時候,她總是不自覺的繃緊了神經。然而今天這樣反常的江景燁無端讓她覺得,再如何權勢滔天,他也不過是凡人一個,自己又何必這樣膽戰心驚?
可是,即便她和江景燁算不上敵人,也遠遠算不上朋友。這樣交心的話題,她並不想回答。
江景燁似乎也料到陸勝男不會回答,並不在意她的沉默,只是又自言自語般呢喃:“我曾經有一個兒子,若是他還在,現在也該上幼兒園了……”
陸勝男剛剛放鬆的心弦瞬間又綳直了,曾經有過……
她想起了安安,下意識地接口:“那他現在在哪裏?”
“死了。他沒了的時候,也不過兩歲。嗯,和安安差不多大。”
心臟有那樣一瞬間的揪起,陸勝男抿着唇,不知該如何作答。在江城這麼些年,她從未聽說過關於江景燁有過孩子的隻言片語。是他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還是?
陸勝男不敢細想,卻又忍不住想,若是安安忽然沒了……
她和向暖,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然而面對這樣驚人的秘聞,陸勝男不想去刨根問底。她和江景燁,從來不在同一個平台上。她的關心與安慰,都不痛不癢。更何況她實在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去安慰他。這樣反常的江景燁,或許只是偶爾疲憊時的追憶,她能做的,大概只是一個聽眾而已。
話出他口,過她耳,再無別人。
他後悔什麼,陸勝男無從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她呢?
是有的吧。陸勝男覺得腿有些疼,疼到她想起江景白來。後悔嗎?後悔的吧,陸勝男伸手揉着膝蓋,淡淡地想。後悔那個夜晚,她沒有親口告訴他那句憋了這麼些年的話。
那一句,江景白,我喜歡你。
大概,也僅此而已。
“陸勝男,我後悔的事,大概也就這一件。”江景燁忽然靠過來,溫厚寬大的手掌覆在她泛疼的膝蓋上,輕輕揉捏着。陸勝男嚇了一跳,剛要推開他,卻聽見他說,“錯把仇人當親人,大概將來,會萬劫不復的吧。”
江景燁昔日裏的幹練睿智,都在這一句嘶啞低沉的嗓音里消失無形。陸勝男怔住了,心底的疑惑好似亂麻,密密麻麻地纏在心上,竟不知如何理清。
江景燁手掌厚實而溫暖,不輕不重的揉捏着她的傷處,怔楞間陸勝男一時間竟忘了推開他。他的睫毛很長,夕陽金色的余暈穿過陽台灑落在客廳里,落在江景燁的身上……這樣的場景讓她有些恍惚,好似看到了那年夕陽下趴在階梯教室里睡覺的江景白。
陸勝男急忙回神,收回了腿,臉色微紅:“已經沒事了,謝謝。”
“好些了?”江景燁直起頭問她,表情認真。
這樣的江景燁讓陸勝男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點點頭,又挪了一下身體,試圖離他遠些。
江景燁也不惱,淡定地起身坐在了沙發上。
“那套旗袍,是我母親的遺物。”江景燁喝着茶,卻語出驚人,“她曾和我說,那是她第一次訂婚時穿的禮服。”
只這樣一句話,好似撕開了那重重迷霧,露出石破天驚的一角來。
“你別說了,我不想聽!”陸勝男忽地起身,語氣灼灼,她的直覺向來驚人的准,可是,這樣隱秘的往事,她並不想知道,也不好奇,“那套旗袍不在我這裏,改天我去拿了給你送過去。”
江景燁端着茶杯,定定地看着她,篤定地說道:“我想,以你的聰明機智,我不說應該也能猜出大概來。呵呵,真是讓我意外。”
陸勝男心裏只是有個模糊的猜想,並不想承認:“我就當你是在誇獎我智商在線了吧。”
“為了感謝你今天聽我說這些無聊的話,”江景燁放下茶杯,站起身靠近陸勝男,“陸勝男,我今晚請你吃大餐,再順便帶你去一個風光無限好的地方怎麼樣?”
她本能地想說“不好”,卻又聽見江景燁低沉的嗓音在耳邊盤旋:“一個讓你可以離江景白更近的地方。”
她想要拒絕的,她想理直氣壯的反駁他,自己和江景白毫無關係。可是,心底那些異樣的情緒終究更加強烈些,幾乎是頃刻間就控制了自己的大腦,那些拒絕的話和反駁的理由就通通都見了鬼。
“好。”陸勝男聽見自己的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