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間天子
曹華站在房門后,持着門栓一等便從華燈初上,等到滿城寂寂,再到東方發白。
‘咯咯..’
雞鳴聲響起。
他猛然驚醒,持着門栓重新站好,等着獵物的出現。
淡淡血腥味飄來。
這具身體對血腥味很敏感。曹華抽了抽鼻子覺得不對勁,便放棄蹲守,順着味道一路找過去。
閑置三進宅院,已經長滿雜草,些許落葉留在地面。
他順着味道一路走到后宅,遠遠便看到一個血紅身影趴在院牆下。
後背插了兩隻弩箭,渾身是傷,也不知在院內躺了多久,血液流出丈余遠的距離。
他連忙跑過去,蹲下身查看。
血跡斑斑模糊臉頰,但從身材上還是可以確認是綁他的謝怡君。
此時此刻,謝怡君如同剛從戰場上下來,身上沒有一塊好的。
曹華出生現代,又不是京都太歲,不可能因為被打了悶棍就趁機要人命。
他連忙將血衣女子抱起來,跑回屋裏。
雖然不是醫生,但尋常急救止血還是會一些。
沒有傷葯紗布,便出門跑到石泉巷外街道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間醫館,敲開門亮出典魁司腰牌,拿了些傷葯白布,順便還要了些干餅熏肉。
典魁司辦事,醫館也不敢多說,要什麼給什麼。
回到小院,從井裏打了盆清水,剪開女子紅裙背部,也沒時間欣賞皮膚咋樣,小心翼翼擦乾淨弩箭周圍血跡。
“嗚...”
弩箭拔出來,趴在床上的女子一聲悶哼,手指本能抓住他的大腿,差點擰掉一塊肉。
他疼的齜牙咧嘴,卻也只能強忍,連忙用帶着傷葯的白布捂住傷口,現在也只能希望弩箭沒毒傷口不會感染,不然肯定死透了。
鮮血浸透白布,剎那染紅潔白脊背。
不過片刻功夫,他已經滿頭大汗,總算明白佔地護士的心裏素質得有多高。
除去兩根弩箭,謝怡君已經臉色煞白,沒有半點反應,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此時此刻,也只能聽天由命。
他渾身血污,臉也被擦汗弄的佔滿血漬。
就這清水啃了幾口乾餅,把剩下的放在桌上,天已經大亮。
用被子把謝怡君蓋住,便離開院子,朝典魁司飛奔而去。
上班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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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升起,紅日懸挂宮城上空。
踴路街典魁司衙門內,黑羽衛全部散入城中搜索反賊下落。
曹華消失一夜,幾個司中主薄忙的焦頭爛額,不停向屏風后的寒兒啟示。
房間藥味瀰漫。
丫鬟寒兒坐在屏風后,解開左邊衣襟露出胳膊肩膀,醫女小心翼翼擦拭鎖骨下的傷痕。
稍許后,門外小吏大喊:“都督回來了!”
幾個主薄鬆了口氣,連忙出門迎接。寒兒忙驅開醫女,穿好衣服走出屏風。
“見過都督!”
見他滿身血衣,眾人略顯不解,卻也不敢過問,寒兒上前躬身道:“公子,昨夜...”
“我已經知道了。”
他喘着粗氣,招呼人把衣服取過來,皺眉道:“昨天多少人打進來?大門都被打爛了...寒兒,你受傷了?”
瞧見寒兒臉色微白,他上下打量幾眼,倒是沒有外傷。
寒兒神色落寞,微微低頭:“屬下無能,不是謝怡君的對手,被她強行闖到正廳,發現公子不再才離去。”
她也算典魁司中頂尖的高手,一個反賊闖進來竟然沒攔住,此時面對武藝通天的公子,自然覺得沒臉見人。
他安慰性質的拍了拍寒兒肩膀:“不關你事,讓外面的人都回來,鬧得滿場風雨,嚇到老百姓怎麼辦。”
“不可!”
寒兒一急,連忙開口勸阻:“這是義父下的命令。”
寒兒和曹華一樣,都是被薛九全從小培養,只是曹華天資太過聰慧脫穎而出。典魁司真正的掌權者是宦官薛九全,曹華只是代管,真要驚動聖上,還是得聽薛九全的。
他微微皺眉,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都不得罪,可現在事情壓不下去有點麻煩。
正思索間,衙門外突然傳出一陣呼聲:
“參見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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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魁司外,依仗緩緩停下,紅色車輦停在門口。小太監趴在地上當階梯,另有人小心翼翼掀開車簾。
在小太監攙扶下,身着紅色蟒袍的白髮老人,手持拂塵,緩緩走下馬車。
年余甲子,身材消瘦,臉上滿是褶皺,看起來慈眉善目。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老人,便是最受皇帝信任的閹人,朝野聞風喪膽的薛老狗,執掌典魁司三千鷹犬,被暗地裏稱為‘夜間天子’。
“參見公公!”
典魁司內外,以寒兒為首,齊刷刷跪下。
曹華正在屏風后換着血衣,探出腦袋道:“稍等,馬上過來!”
此言一出,滿場寂靜。
主簿小吏深深埋下頭,連氣氛都壓抑起來。
“快點!”
年邁的薛九全,在小太監攙扶下緩步行走,公鴨嗓唉聲嘆氣:“聖上昨兒個發火,罵老奴養了一群飯桶,老奴是一晚上沒睡着。思前想後,覺得這典魁司上下,得換一批人,曹華,你覺得這些人,還要不要留着?”
“公公饒命!”
百餘個主簿小吏跪在地上,以頭觸地瑟瑟發抖。
典魁司名義上是天子近衛,實際上權利極大,禁軍巡城兵役都得服從典魁司調遣,如今典魁司被人捅了老巢,薛九全不會遷怒與曹華,肯定是拿他們這些小官吏開刀。
寒兒自知難逃其咎,跪在地上默然不語。
曹華察覺氣氛不對,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輕笑道:“他們挺聽話,不用換。”
“他們聽話,還出了這麼大亂子,那就是你出了問題。”
薛九全聞言幽幽一嘆,在大廳主位坐下,望向曹華。
眾人更是噤若寒蟬。
侍女寒兒猶豫少許,跪着往前走了兩步:“公子昨夜..”
“寒兒,不該說話的時候,不要吱聲。”
薛九全端起茶杯,淡然望了寒兒一眼。
寒兒身體微微一抖,連忙低頭趴在地上,再不敢多嘴一句。
曹華第一次見到這名義上的義父,也不知該怎麼打招呼,便擺了擺手:“你們都先出去!”
“諾!”
主簿小吏如蒙大赦,顫顫巍巍的退了出去。
宮裏來的幾個小太監,也在薛九全授意下離開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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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大衙門中,點點熏香繚繞。
頭髮花白的老太監,手端茶杯,神色此時才顯出幾分憂色。
“華子,你行事一向穩重,為父才把典魁司交給你。昨夜讓一個反賊闖入典魁司又揚長而去,這說明我典魁司無能,光吃飯不做事。”
“是我疏忽!”
他可是糟了無妄之災,就畫了張地圖,其他事情和他無關,但這個鍋肯定背定了。
薛九全搖了搖頭:“你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聖上想要天下太平,至少汴京得天下太平,不能讓文武百官找到由頭。”
他自顧自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說起這個便宜義父,他旁敲側擊打聽過,在宮裏伺候了一輩子,臨到老來才收了他這個義子。或許也抱着百年之後有人送終的寄託,把曹華當做親生兒子對待,對曹華要求很苛刻。
總的來說,是個很厲害的老頭子。論位置和履歷北宋末年的奸宦楊戩很像,但薛九全不貪財不附勢,只是天子身邊的一條忠犬,唯一的私心也就膝下一個義子。
現在他想當和事佬置身事外,但畢竟用着‘京都太歲’的身份,是典魁司二把手不能光吃飯不做事。昨晚皇帝明顯發火了,京城中都能出現反賊,還打入他管轄的天子近衛,就差沒把他梟首示眾,連個治安都管不了還監察什麼百官。
若非如此,常年呆在深宮的薛九全也不會忽然跑過來說教。
事到如今,看來是得上點心,至少在遠走高飛之前得讓汴京太太平平。
大廳沉默許久,見曹華沒有回話,薛九全抬起眼帘:“華子,你最近心軟了。”
“嗯?”
白袍玉冠的曹華輕笑道:“有嘛?”
“你以前只有殺人的時候,才會笑。”
薛九全乾枯手指捏着茶杯,緩緩搖頭。
他那兒知道以前自己啥脾氣,倒也沒有多說。
薛九千捧着茶杯,絮絮叨叨:“殺人立威,該殺的人要殺,比如陳家那個小姐,既然冒犯了你就不能放她離開,唉...”
陳家小姐,自然是初來時差點被侮辱的女子,他不可能因為被拍了一花瓶就把人給弄死,事後也沒追究。
薛九全打量着全然不同以往的曹華,乾枯手指輕彈茶杯,一滴水珠飛濺而起,屈指再彈,水珠激射而出。
破風聲疾響,直衝太陽穴而來。
曹華正埋頭沉思,心弦驟然緊繃,右手條件反射猛拍桌上,一盞茶杯彈起。
“啪!”
水珠擊中茶杯,白色茶杯凌空爆裂粉碎,水霧瀰漫。
京都太歲的武藝,果然出神入化。
“不錯。”
薛九全緩緩點頭,站起身來唏噓道:“若不是這身功夫還在,為父還以為你被人調了包。”
曹華滿眼不可思議,愣愣看着右手沒反應過來。
我這麼厲害?
試着又拍了下桌子,可惜,這次再無方才的動靜。
頭髮花白的老太監,緩步走出正廳,臨走前,不忘吩咐道:
“切記,莫要再讓汴京出亂子,聖上那邊為父不好交代。”
曹華輕輕點頭,依舊打量着手掌,待老太監走出門,才喃喃自語:“什麼鬼?這條件反射也太恐怖了些,昨晚上那瘋婆娘武藝得多高才能把我敲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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