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願望
啟閣在端親王府的後院喝茶,見着我,本是蒼白的臉掛起了笑。
“瑾兒,這些花,你可還喜歡?”
遍地紅蕊,鮮艷如血。我正要回他,他忽的收起了笑容:
“十六弟送了你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只怕是已經忘了我的這一片解夢花了吧。”
我急忙搖頭,他盯着我的脖子看,神色也變了:
“就連我送你的珠串也不戴了呢。”
我伸手去摸我的脖子,脖子上什麼都沒有。我四處找,找着找着,被啟閣拉住了手。他蒼白的臉上有着一雙充滿了絕望的眼睛,眼睛滴下的淚珠剛好落在我的手背上:
“瑾兒,你說你配不上我,是不是不愛我?你是可憐我,所以才說願意與我成婚,對嗎?”
我說不出話,只能拚命的搖頭,搖着搖着就聽見了喜兒的聲音:
“主子!主子!不怕,奴婢在呢!喜兒在這裏,我們都在這裏!”
我睜開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我的金色的床幔。
是夢。原來是夢。
喜兒張羅着人去請李太醫,自己拿着手帕為我擦臉。我這才發現,臉上全是眼淚。
“現在什麼時辰?白天還是晚上?”
“主子,您昨晚暈倒在門口,已經昏睡了好幾個時辰了,現在是傍晚時分了。”
萃星過去把床前的窗推開了,夕陽的餘暉落了進來,隨風而來的還有一股濃烈的海棠花香。
海棠花。
海棠花。
我掀開被子,抬腳就往外走。頭昏沉的厲害,一時半會兒的竟然還走不了直線。
“喜兒,幫我把馬球棒找來。”
“娘娘,這會兒要馬球棒做什麼呀?您還沒穿鞋呢!”
萃月看了喜兒的眼色,去把馬球棒找來了。我拿着馬球棒,打開門,目光所及之處的海棠花盆,只要我能砸的動的,全給砸了。一時間,整個墨菊園除了我砸東西的聲音,沒人敢出聲。淡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我一邊砸,一邊哭,大門從外面被推開,李復來了,見我這般發狂的模樣也是一驚,隨即就上來將我抱住了,不讓我再繼續砸。
“娘娘,這是做什麼!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把藤椅搬過來!”
我欲掙脫李復,卻奈何力氣沒他大。
“放開我!”
“娘娘,臣為醫官,從醫者一心只會救人,不會放任別人傷人!”
“你放開我!我要砸了這些花!”
“看着不順眼,讓他們搬走便好了,何必勞神傷身?”
我瞪着李復,一抬腳便踩在了他的腳背上。他吃痛,這才放開了我。我拿着馬球棒,站在庭院中央,看着滿園的殘花碎瓷,心裏卻高興不起來。正愣着神,王希的聲音響起來了:
“皇上駕到。”
一園子的人都忙着跪地請安,我上前去要關園門,正要合上,外面一雙手撐住了門。
“瑾兒。”
我怒紅的眼對着門口的這個人:
“我說過,不要再見你。”
我繼續用力,卻被外面的人輕易推開了門。我反作用力後退好幾步,差一點跌坐到地上,是啟瑾快步進來,拉住了我。
“你是我的人,我想見你,便能來見你。”
滿園的殘花,粉紅色的花瓣上還帶有些許殷紅。啟瑾皺起了眉,將我攔腰抱起,朝屋裏走去。剛才跑去關門的時候,腳踩到了碎瓷片上,那些殷紅,是我腳上的血。我別過頭去不看他,他看着我別過頭,眼裏全是強壓的怒氣。李復來上藥,我被啟瑾強摟在懷裏,疼直咬牙。
“忍不住的話就叫出來。”
我全程咬牙,硬是不吭一聲。上完葯不一會兒,萃月就端了湯藥進來:
“皇上,娘娘,這是李太醫開的治高燒的葯。”
啟瑾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而後又探了探他自己的額頭:
“還好,沒那麼燙了。”
他從萃月手裏接過葯,舀了一勺就往我嘴裏喂。我咬緊牙關,任他怎樣都不張嘴。他強硬的掰過我的下顎,
瞪着我:
“你最好把葯喝了,否則,我可不保證榮親王在宗人府會吃什麼苦頭!”
二哥!宗人府不是關押落了罪的皇室宗親的嗎?
“他不是剛被你禁足嗎?為何又進了宗人府!”
“榮親王覬覦皇貴妃,就沖這一點,我就能要他的腦袋。”
“你胡說!你怎麼能這麼詆毀你的二哥!”
“我有沒有胡說,他心裏清楚。若是直接將這個罪名扣在他的頭上,恐怕他也不會否認!”
“你!啟瑾,你夠了!一個啟閣還不夠嗎?”
“那你就好好喝葯,好好的在這墨菊園待着!”
他捏着我的下巴,強行將葯灌到了我的嘴裏。霎時間整個口腔都是苦味,我嗆的直咳嗽,他把碗遞給了王希,騰出手來幫我拍背。我掙扎着縮到床的角落裏,一心只想躲開他。他湊過來一分,我便躲一分。
“瑾兒。”
“你走。”
“瑾兒,不要這樣。”
“你走,你走啊!”
“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再這樣下去,會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利。”
他關切的眼神,想要過來扶住我。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孩子。
“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滿兒了。瑾兒,聽話,過來。”
我捂住腹部,這裏面,又有了一個小生命。
“瑾兒,過來。”
啟瑾探過身來,終於將呆愣在原地的我抱住了。
他身上全是酒氣。
他的懷抱很暖。
他的手輕撫着我顫抖的背,一遍又一遍的輕聲在我耳邊說:
“我錯了,我做錯了。我不該寫那封信。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但是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瑾兒,我不可以沒有你。”
“你瞧,我們現在又有了孩子,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好好吃飯,好好喝葯,好好休息,好不好?”
我閉上了眼,眼裏積蓄已久的淚悉數落在他身上的龍袍上。
“不要再來墨菊園。如果你不走,我就走。”
啟瑾放在我背上手的不覺間加重了力道:
“去哪兒?”
我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你知道的,我總是有法子出去的。”
啟瑾沉默半晌,說道:
“生日那天,你許我的三個願望。我現在就要你兌現第一個。”
他撐着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通紅,他的臉上有剛冒出的鬍渣,他的臉上全是渴望的神情:
“不要離開我。”
我突然想起那天把信封遞給他時,他緊張的模樣。
“那天,我把信封給你時,你是不是以為,裏面就是那封信,所以才遲遲不敢去拆?”
“啟瑾,你應該想的到,有朝一日我看到這封信,會是什麼反應。”
他鬆開了我,緩緩的站起了身:
“你知道這封信之前在哪裏嗎?它在二哥手裏。我去蒙古接你之前,二哥曾親手將它交給我,我親手將它燒掉了。可是這封信現如今又出現在你眼前,他是安的什麼心!他就是嫉妒,嫉妒你在我身邊,嫉妒你是我的人!他覬覦你,嫉妒我,我不會讓他好過!”
啟瑾說完,拂袖而去。
“把墨菊園給朕守嚴實了,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我擦了眼角的淚,換了個姿勢,坐在床上:
“喜兒,幫我倒杯水,我渴了。”
宗人府。
一身便裝的啟希端坐在牢房裏面打坐。獄卒通報:太后駕到。啟希這才睜開了眼。
“兒臣給母后請安。”
“起。”
太後端坐在獄卒抬來的椅子上,眼神落在牢房裏跪在地上的啟希身上。
“昨日皇帝大婚,今日一早就下旨把你送進了這宗人府。平日都是兄弟情深,這次,是出了什麼事?”
啟希跪在地上,低眼,不說話。太后喝了一口茶,悠
悠的說:
“你可知昨晚,皇貴妃突發高燒,病倒了?”
啟希皺了眉頭,卻還是不說話。
“皇上昨晚在乾清宮喝了一夜的酒,今日直接霸了朝。自皇上繼位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罷朝。”
“兒臣不知其中緣由。”
“你不說,哀家怎麼救你出去?”
“兒臣既然到了這裏,就聽天由命吧。宗人府是關押皇親國戚的地方,最差不過一個死字。”
“你這樣,讓哀家如何去見先皇!”
“兒臣心意已決,母后請回吧。”
太后把茶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你不說,哀家就查不到了?那封信是怎麼回事,哀家遲早會知道!”
啟希閉上了眼。
太后見狀,生氣的走了。
十六去蒙古接瑾兒的前一天燒的那封信,不過是自己的臨摹。他擔心這封信到了瑾兒眼前,他害怕瑾兒因為此事離開他。他若是做到他曾許諾的護她周全,立她為後,保她在後宮安康無憂,自己是真的想着就這樣守着這封信吧,就這樣遠遠的看着他們幸福的模樣吧,可是偏偏,偏偏她又是中毒,又是流產,還被奪走了后位。
那封信,就當是你未能兌現護她周全的懲罰吧。
榮親王啟瑾,覬覦皇位,蔑視皇權,着削去親王爵位,發配宗人府監禁。
王希當著滿朝文武念出了這道聖旨,啟閣、啟齊領頭跪了一大片,紛紛請命,請皇上收回旨意。
啟瑾冷眼看着他們,一字一句的說:
“金口玉言,何來收回一說?若非,你們是想等着榮親王篡了位,然後拍手叫好嗎?”
“臣不敢!”
墨菊園的海棠花被悉數搬走了。
我坐在窗台上,看着不遠處的那片開的紅艷的解夢花發獃。喜兒端來湯藥:
“主子,已經晾涼了,可以喝了。”
我端過來,看着黑褐色的液體皺緊了眉,深吸一口氣,一口氣全喝了。喜兒接過空葯碗,忙將提前備好的蜜餞呈了上來。我捧着一盤子話梅,繼續發獃。萃月在一邊順着我的視線仔細的看了那片解夢花,不解的問道:
“娘娘,那花有那麼好看嗎?”
“美着呢。”
“小小的,依奴才看,還不如前兩日的海棠花美。”
“海棠有海棠的美,它有它的美。海棠花粉嫩,盛大。它也不差啊,紅艷,熱情,精緻,嬌小。最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帶走噩夢。”
“這麼神奇?”
“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解夢花。”
“解夢花。”
“解夢花,帶走了噩夢,往後餘生就只有好夢了。”
桓青帶着鳳印去了乾清宮。
王希在門口攔着,說皇上口諭,誰也不許進。
桓青手舉着鳳印的盒子,跪在了門口:
“鳳印在此,臣妾前來歸還皇上。”
王希見狀,只得是再次進殿通報。啟瑾坐在案桌前,手裏正穿着珠玉,手邊放着那晚王希在鍾粹宮門口撿回來的珠子。
“皇上,皇後娘娘在門口要求面聖,手裏還拿着鳳印呢。”
啟瑾本是聚精會神的在穿,聽到鳳印兩字,手頓了一下。
“皇貴妃送來了,就讓她收下吧。讓她回去,不必總往乾清宮跑。”
“喳。”
王希本是走到了門口,又折了回來。啟瑾問道:
“還有什麼事?”
“墨菊園來消息,娘娘今日按時喝葯,按時進食,可是……”
“可是什麼?”
“今日從早上就一直坐在窗檯,一直看着門口的那一簇解夢花,這會兒還那樣坐着呢。”
穿到一半的珠子,被他猛的砸在了桌子上。
“她就是這樣愛惜自己的身子的嗎!”
王希嚇的跪到了地上。
“皇上息怒!”
“去把李復叫來。”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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